白三觉得好笑，能在他地盘上撒野的确实没有几个。况且在这妖鬼横行的寒山上，酒是完全可以大大方方来蹭的，方正大家都知根知底没一个正人君子，何必拿不下架子来这里偷酒吃？这举动实在让人有些浮想联翩，毕竟大家都不是好东西，莫非这位在面儿上假装清高暗地里耍宝？
白三不紧不慢的晃着手中的酒罐儿。
今晚的月亮真好，光线亮的可以看见远处的轮廓，洋洋洒洒的绘着白日里看不大清楚的山川锦绣。妖鬼们醉生梦死的叫骂着，熙熙攘攘的声音倒为这鲜活的月色里平添了几分悲凉。
远处农家的狗还在断断续续的嚷着，呜啦呜啦的荡在寒山里。
酒水滚烫的割着喉咙，白三很罕见的安静了下来。
往日里他是没少开这群妖怪们的玩笑的，这样的寡言少语实在不适合他。
可他偏偏就这样独自躺在了葡萄架上，他幼时听人说过，在夏夜里在这葡萄架子下能听见天上神仙的窃窃私语。亏他还没少蹲在这下面看月亮，看得眼睛都酸掉了也没听见哪位大人的小秘密，都是一肚子坏水儿，防人跟防狼似的，嘴封的比铁闸门还严实。
偏偏白三还就信这一套，这样寂寞又无聊的日子里，记得些胡扯的无望瞎话，总比什么盼头都没有要强太多。
今天晚上的月亮明亮又圆滑，透着些隐隐的讽刺，这般含着嘲笑的月亮，和几百年前幼时总爱躲起来的他，见过的一模一样。
白三忽然有些小感慨，这么吊儿郎当的几百年竟然已经过去了。
这罐水仙酿已经见了底，当再怎么倒也出不来一滴的时候，白三动身去了酒窖。
在这个黑的难辨人形的酒窖里，藏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
白三眨了眨眼睛，适应了这里的黑暗。
水仙酿很香，许是本来就已经微醺，白三此刻在这酒窑子里更显晕晕乎乎了些。只想赶紧找着那小贼，好回去闷头睡上一觉。
细细一听，酒窖子里最深处还响着咕咕嘟嘟的赞叹声。
白三歪嘴一笑，好家伙，知道你了，好一个没心没肺的贪嘴鬼。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那酒罐儿旁边，只见得一个黑糊糊一团歪在酒罐儿上，嘴里还碎碎的念叨着好喝。
白三猛地燃起一盏火光，想要来吓一吓这无耻的小贼。
火光乍起，漆黑的酒窖里瞬间亮堂了不少，看这七零八落歪三倒四的酒罐儿，就能猜到这小贼没少偷喝。
白三摇摇头，借着火看清楚了那小贼朦胧的眉眼。
这竟然是一个小姑娘，猝不及防的，白三倒吸了一口凉气。
仔细一瞧这姑娘长得可真是秀气，两弯细细的杨柳眉，亮亮的一双杏眼儿稍微向上挑，不凶，倒平添了几分妩媚在里头。不点而红的嘴唇和小鼻头一般宽，鼓囊囊的婴儿肥显得小脸儿圆圆的。黄白相间的花衣裳，露出两截儿葱白的手臂。领子上坠着两个祥云盘扣，此时倒安静睡在 罐子上，倒显得了些乖巧。
白三愣愣的向后退了退。
白三呆呆的看着她 ，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认得月亮的那一天晚上，他被白色的月光着了迷，蹲在庙门口的葡萄藤下久久的望着，这可不是雪花那种惨惨的白，雪花白的太冷漠，白的太隔阂。仿佛伸出手去就会把已烧成熊熊大火的热情瞬间熄灭，冰凉的刺骨。月色却很白，白的有些发烫，烫的他浑身很暖。他想月亮是带了些米色的，但白三说这不叫米色，说这白三是漫天的白云朵里骤然染了几滴心头血，看不出来，却能感受得到。
他想这姑娘应该就是一片清冷月光里走出来的，亮丽的能和月色和火光和酒香都融为了一体。
这样的姑娘，让一向不正经的白三骤然熄灭了火光，又轻轻的从酒窖里退了出来。
不能打扰到，这片静美的白月光。
即使白三手里没了酒，他仍然觉得自己醉的不轻。
水仙酿的真正味道让此时的他品尝的淋漓尽致。
像是刮骨一样白岑岑的从胸口上一路划下来，稀稀拉拉的再坠着些血肉，很疼，疼的心发慌又发痒，让他忍不住想要再去把那姑娘唤醒再去看上那姑娘一眼。
可他不敢，白三觉得这样玲珑剔透又冰清玉洁的姑娘多看上一眼都是亵渎。
白三怔怔的蹲在酒窖口，慢慢的稳定着几近错乱的情绪，他想离开，又害怕那个喝多了的小妖鬼再惊扰了她，便又收回那伸出去的一只脚，乖乖的靠着苍老的寒山。
原来这就是水仙酿啊，怪不得这些小妖鬼即使羡慕着长生不死又贪恋着世俗往事，这般境遇若落在他身上也未必能逃脱。也怪不得每年都有被剃去仙骨的神仙们，费劲生死离开仙界，也只是为了尝一尝那难得的情缘。
白三似乎懂得了，也似乎不太懂。
这酒劲儿太大了，能让他酣畅淋漓也能让他痛不欲生。
白三就这么在酒窖口守了一夜，还不断的听着这姑娘迷迷糊糊打着的酒嗝。
月亮慢慢在天空上隐去了，宿醉的小妖鬼们都陆陆续续的醒来该干嘛干嘛的离开，打了一晚上瞌睡的白三刚想再去寻那姑娘，猛地闻到一股子淡淡的酒香，抬眼姑娘就在眼前。
白三霎时觉得自己几百年都白活了。
他盯着姑娘那双好看的眉眼，愣是一句话都难以讲的出来。
姑娘咧嘴一笑：“果然是个白痴。”
这样的称呼白三不仅认，甚至还觉得蛮好听。即使他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儿，但总感觉有这么一个词儿能让他在姑娘心中的地位瞬间不一样了起来。
“你是白三？”姑娘上下打量打量了他。
白三忙不更迭的点点头，好家伙，这个印象太好了，看来自己大名远扬啊！
“原来前几天把旁边那湖里一棵水仙拔了的白痴就是你？”姑娘话锋忽然一转。
“这……”
“这什么这！有事没事乱薅什么薅！”姑娘的双眉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这……”
美好又浪漫的清晨就这么毁在了白三的贱兮兮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