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田正果带着笑意的声音骤然响起,在整个空旷农庄里不住的回荡着。
田郑实的肩膀剧烈的抖了抖。
“哥……哥哥……”
“我的好弟弟,不是说,不能对这些贵宾动手么?”这声音依旧笑眯眯的,在姜忍冬听来,总带着些斯文禽兽的味道。
“是……是……”田郑实有些语无伦次,那样嚣张至极的他能惧怕成这副鬼样子,姜忍冬莫名的有些想笑。
可是他不知道,他即将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厉害的人物。
神落把眉头不动声色的皱了皱。
“这么多年了 ,你看我还是这么厌恶。”带着戏谑的声音有些失落,沉沉的低下来,旋即又嬉笑着讲:“不过没关系,我们就快在一起了,永远在一起了,不是吗?”
田郑实的眼睛里突然有些迷茫,这样低沉的哥哥,他没有见过。
而且听哥哥的语气,这样局面,面前这样的女人,一向运筹帷幄的哥哥似乎是有着很大不确定性。
在他眼里,哥哥一直都是最杰出和最优秀的,他的世界里,没有失去和输掉这样的字眼。
田家穷,他们兄弟姊妹十二个,只活下来了他们两个,那年的饥荒几乎把整个村子的人都饿死了,靠着母亲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肉,他们两个总算活了下来,田郑实排行老七,他眼睁睁的看着年幼的弟弟死在母亲没有任何乳汁的怀里,妹妹倒在阿爹身边后,就被拖出去不见了。
田郑实一向喜欢自己的小妹儿,她从小就机灵听话,总爱前后追赶在他的身边,妹妹的骤然死去是田郑实万万没有料得到的,只是当时的他也是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半迷离半睁开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苦涩。
饿得脱离人形的田郑实终是没有力气去追赶出去见妹妹最后一面,只是等他再醒来时,桌子上已经有煮得烂熟的肉,那时田郑实的年纪还小,什么话都听什么话都信,只当信了哥哥“路边野狗打死煮熟的肉”,吃的时候倒没什么,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肉进嘴里时,总会心口有些发疼。
他看着哥哥面色坦然地一口一口的细嚼慢咽,便没再多想,只当是饿脱了形的野狗也没什么营养,那次是两个月来的田郑实头一次吃了饱饭,那只野狗被他们家吃的很干净,,连没什么油水儿的骨头都被反复的煮了又煮。
如果妹妹能多撑一天就好了,多撑一天,就不会被饿死了。
田郑实总是这样想,他不知道妹妹的坟墓埋在哪边,甚至他去问哥哥时,哥哥总是借口打着马虎眼过去了,他总觉得妹妹没有死,不然,阿娘看那堆已经煮的发黑的骨头的眼神总是那么伤感呢?
可是这伤感也仅仅只是吃过后的一瞬间的怜悯,在饭前阿娘的眼神里,从来都没有过不忍心和拒绝。
哥哥似乎还是那副模样,不悲不喜的风度翩翩,人人都说哥哥好命,能在这样饥荒的日子里,保持着独特的气质,只是在田郑实看来,这样的气质里,多了几分残忍。
哥哥像个魔鬼一样,原本沉默寡言的田正果,突然变得八面玲珑起来。
田家没有再死人,阿爹总是感叹,老天爷总算有眼,没有让他田家绝了后,事实上这十二个孩子,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似乎是被馈赠一样。
田家每死去一个孩子,都能吃上很多天的饱饭,哥哥总能从外面搞回来一直即将饿死的野狗或者野兔。
后来他们家死的孩子多了,甚至能多弄回来好几只,阿爹总会喜滋滋的夸奖儿子本事大,人太多了,似乎死了几个也无所谓,这样人人惶恐的时代里,死去一个人,就意味着多活下来一个。
所以在所有面黄肌瘦的孩子里,田家仅剩的两个苗苗,总是红光满面的。
阿娘对儿子带回来的肉没有太多过问,只是再煮这些肉时,总会慢吞吞的洗上很久很久,然后再麻木的看着孩子他爹把这些多余的肉分给邻家饥饿的孩子们。
乱世应多土菩萨,这样的善行应该是能修得好几世的好福气,田郑实素来不是小气的人,可是为什么, 在看见那一根根被送出去的腿骨肉时,这心口总会剧烈的疼那么几下。
哥哥早就变了,变得田郑实在瞧向他时,总会觉得这双曾经清澈至极的眼睛里,多了一头嗜血的猛兽。
可能是没看清楚吧,不然这双属于人的眼睛里,怎么会有凶狠似阎罗一样的东西居住在里边。
温顺的哥哥变得暴戾至极,他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哥哥变得早出晚归,甚至连一句话也跟他讲不上了。
再后来阿爹阿娘突然暴毙,没有一点征兆的死在床上。可能是看多了死人的尸体,田正果看着两人的尸体没有一点悲伤的情绪,田郑实趴在两人得身上哭的差点儿断了气儿,可是他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不是一个失去双亲的人应有的感情。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哥哥说这样大的雪是找不到弟弟妹妹们掩埋尸骨的地方。
这是头一次,田郑实对哥哥失去了信任。
那日冷风如刀,大地为砧板,众生当为鱼肉。
万里飘雪处,苍穹难为熔炉,万物似为白银。
我明明身在人海,却觉得如处兽群,剥去爱和亲情的外壳,这世间仍然只是千年前血淋淋的样子,弱肉强食的社会从来都没有被改变,可如今留下来不是强者,而是卑鄙至极又投机取巧的小人。
如今看着这样的人间世,倒觉得但凡死去的人,都是幸福的,自由与永眠,唯有在梦中才能达成心愿,妹妹想要的那件花衣裳,想必阿娘早就给她买了无数件了吧。
死去是种解脱。
田郑实本来想在这个冬日陪阿娘一同去的,可是看着这张惨白没有任何知觉的脸,他总是会恍惚那么几下,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曾经的阿娘。
他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周边所有的人都被调换,包括,哥哥。
这个魔鬼,他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