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所有人都祝你快乐，那么我只愿你纵使历经山河，也都觉得人间值得。”
三天前的虎子还是这么想的，但是如今看着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新房，整个寨子里都是一片花天酒地的气氛，他手里还紧紧捏着为挑选新轿而伤的口子，伤口很疼，疼的整个人都发木，这样也好，心不痛了。
声色犬马，歌舞笙箫，寨主迎娶新夫人，共度良宵。
他暗了眼神。直至新房的红烛吹灭，院子里看热闹的山贼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嬉笑声，他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来往的人都以为他睡着了。
寨主的新夫人真漂亮，给平淡无奇的山寨多添了一点亮色。
偏偏夫人又是一个豪爽的主儿，划拳喝酒样样不落下，枯枝觉得这是平地里白捡了一个珍物，把她当做心头宝似的供着。
人人都说寨主新娶进门的夫人是个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手，一向喜新厌旧的寨主枯枝把她喜欢到了骨子里。
说实在的，虎子也实在是个别扭至极的人，他从来不会说 ，自己真正想要些什么，就像小时候院子里的苹果树结了一茬儿又一茬儿 ，又大又圆的从来没有轮到他过，这棵树是他从半干的柴火堆里捡出来种下的，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看好这么一棵半死不活的树，他们笑话虎子异想天开，明明已经引燃的半死小树苗，怎么会重新生长出嫩芽开出花最后结出果实呢？
可是他坚信，会的。什么都会的。为了能让这棵树活下来，甚至每天夜里他都偷偷起床喂上一泡童子尿。
所以当这棵树长得比他还高，甚至开出花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怀疑，他是不是偷偷的换了一棵树。
可是在所有的欣喜若狂之后，他所得到的，从来都不是最好的。比如最鲜润的和最多汁的那一个，总是会以各种方式来到哥哥姐姐的口中，而他手里的，却是最黯淡无光的又皱巴巴的一只。
他想要，可是他没勇气说。兄弟姐妹个个生的漂亮又大方，唯独他的脸上不偏不倚的多了一块胎记，把原有的小鹿一般灵动的眼睛给掩盖的干干净净，人们只会在模糊的看到那一块黑痕的时候迅速移开眼睛，而不会真真正正的去仔细端详，这片胎记下，究竟有怎样的一张清秀的脸。
后来他从家中叛逃，做了风吹日晒还不讨好的山贼，被枯枝在悬崖边救下了一回又一回，之后的他终于放弃，只得在这片山寨上 混着一天又一天的日子。
他不会讨好人，高兴至极了也只是抿着嘴巴偷偷笑着，可是现在他连这点偷偷的欢愉都没有了。
再后来的枯枝死于一场大雨带来的意外，奇怪的是枯枝死后那场大雨仍然在继续的下着，连整个寨子去奔丧的机会和时间都没有。
枯枝的尸体在寨子里停了七日，天气炎热，就算是下着大雨也没能带来些三伏天里奢侈的阴凉。
七日后，小夫人抱着枯枝的尸体越入了滚滚的河水之中。
水位暴涨，连两人的尸体都寻不见。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活过，唯独遇上了她之后，这本来黯淡无光的日子总算有了些生机，本想着日子就这么一点一点好下去的时候，总会多来那么些变故，让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勇气，变得功亏一篑。
说到底，他也没有跟她讲明过一次心意，而她也一直把枯枝当做真命天子，要问其中的缘由，大概也因为缘分吧。
群龙无首的山贼们无处可去，纷纷散了去，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寨子留了下来，一直就这么等着，守着，执着着旧人归，旧人来。
因为生前的罪孽太深，年少轻狂时也做过不少杀人不眨眼的事情，手里的冤魂太多，身上的血腥气太重，导致死后直接把他安排去了冥界，千百年如一日的守着这个鬼门关。
把真正的自己藏起来，纵使流露出来的那种凶狠的眼神，也只是伪装到极致的怨念罢了。
冥界风太阔水太深，日日年年的在这里挂着让他也忘记究竟有多少年了。
“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还记得她的样子么？”落神微微抬了抬眼睛，轻飘飘的从嘴唇里吐出这几个字。
“小姑娘莫要询问祖宗的事情，这么久的年岁我又如何能记得？”冷不丁的听到落神开口，老骷髅明显是愣了一下的。
“当年那个在溪边浣纱的姑娘啊，也是，都这么长时间了，再痴情的人，都该忘记了。”
“老身一概不知，恐怕是你的臆想罢了！”
“也是，一千三百年前的事情没人记得，那个叫做湘儿的小姑娘随自己的山贼夫君一命呜呼在汹涌的江水里，啧啧啧，都这么久了，想起那番场面还是觉得很震撼。”
“放肆！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感情！没有！这个山贼枯枝完全将她逼迫，她是被迫的！被迫的！”
老骷髅的眼睛里冒出血红色的雾气，夹杂着腐臭的蛆虫源源不断的从他身上各处冒出来，带着这些垢污，直逼落神面前。
落神漫不经心的掩了口鼻，不动声色的布下了法力，“小姑娘也真是天真，被那一顶精致的轿子迷了眼睛，还有那凤冠霞帔上的珍珠宝玉，倒也是些稀世之珍，这老山贼虽然风流浪荡，但对湘儿，大抵是疼爱又上心的罢。”
“那十里红妆可真是壮观又漂亮，年方二八的少女美的不可方物，那胳膊肘就像是一截水灵灵的葱，稍微碰一碰都能掐出来水来。”
“你闭嘴！”老骷髅一下又一下的撞着结界，然而无济于事，好不容易积攒一千年的修为，就在这么几下里消耗殆尽。
失去法力的老骷髅瘫软在地上。“你到底是谁，为何能记得这些事情？”
原本嚣张又刺耳的声音变得虚弱无比，一字一句都透露着无力。
“一千年前湘儿投水时，我刚好路过那片水域，本来以为是一个寻常的死亡事件，却偏偏看见了一个哭成泪人的少年。”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悲伤，悲伤到那里的整片天空都被他的情绪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