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官子扬与森荼双双站在树下。两人一直都不曾说话。或许是过了这么多年,生疏了罢。
“小荼,这么些年,过得可还好?”官子扬面对曙光,他的脸被映得很温暖。
“子扬,我过得不好。200年前爹爹带我逃离了这里,是因为瘟疫。200年后,我又回到了这里,还是因为瘟疫。”森荼微微低下了头。也许是有点尴尬,她不断蹭着地上的草。“瘟疫?这里!我怎么没有听说?”官子扬扳过森荼的肩膀,两眼直视地盯着她。
“不,并不是这里。而是我的身体。”森荼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随即又推开了官子扬的手。“你的……身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记得么?瘟疫时,我喝的药!就是那碗‘补身子的’药,让我慢慢中毒……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毒,我中得彻彻底底!所以,我现在又回来了,来找你。不知,你是否能照顾我……直到我死。”
“不许随便说什么死不死的话!我自然会照顾你。”官子扬望着森荼,眼神似火般热烈,似水般幽邃。
天空万里无云。早早的曙光也变成了光芒万丈的太阳。湖面倒映着他们的身影。时不时有微风吹过,那身影也随着湖面而泛起涟漪。森荼向前走了二三步,说:“子扬,我们都变得不一样了。不管是容貌还是身段……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没有当年的心境了。”
官子扬看着眼前的人,心里不由得骤然一紧。只感到胸前剧烈地疼痛起来。是啊!都变了。人、心,甚至是一成不变的天都有了细微的变化。
森荼见官子扬没有接她的话茬,有自言自语道:“太脆弱了!太脆弱了!谁能想到当年风光无限的森家大小姐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不久,我就要随着这柳条去了。”话说完,她就随手折了几根柳条,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后,抛进了湖里。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自卑!虽然你没有了昔日的地位,但你的骨子里还是流着森家的血,不是么?”
“你不会懂的!你的亲人都好好地活在世上不是么?有些东西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丝毫不与血统有关!”森荼冲到官子扬的面前。森荼比他矮了一截,但直视他的时候却让他感到了一股寒意。
“我不懂?我不懂!从小到大我们一直都很了解彼此,我怎么可能不懂你?!你知道吗,我的小姨现在是官家的夫人!”
“那……伯母……”
“她被我小姨杀了。”
森荼很吃惊,似乎在听一个天大的玩笑。她怔住了。
就连官子扬自己也很吃惊——他吃惊自己竟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个消息。难道是自己已经释怀了?不!这是不可能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还不知道……”“没事。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事。”
“子扬……”
森荼哽咽了一声,扑倒在官子扬的怀里,失声痛哭。
他们两人早就习惯了200年前的生活,对于森荼的流亡、官子扬失去母亲的痛苦,除了愤恨,什么都没有。
“小荼,今晚,我带你走,可好?”官子扬带着森荼翻进了院子。“子扬,我重病在身,是个累赘。我知道官家大夫……你的小姨迟早是会要了你的命的,你走吧。如今回来,能跟你共处一段日子,我也心满意足了。”森荼牵起官子扬的手,眼睛直视着他,瞳孔里还有了影子。
“我怎么肯丢下你自己走?!小荼,对我而言你不是累赘,反而是我前进的动力。”一听到森荼说出这种话,官子扬心里好像被人揪了一把,隐隐作疼起来。
“你就不要安慰我了。你给的希望越多,日后,我的绝望也必定越大。”
“小荼,你不要这么固执好不好!”
“子扬……”
“听着!你是我官子扬的女人!我说你是什么就是什么!我说你不是累赘就不是累赘!!!”
“子扬,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森荼用手帕拭了拭泪,又说:“那我们何时出发?”
“就在今晚。”那声音斩钉截铁,容不得半点质疑。
晚————“我们先动身去西北地区,那里人烟稀少,想必他们不会冒着险去找我们。”
“说的对。只是,我们的安全也要保证得了啊!若是当地没有人家的话,那我们岂不是……”
“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受苦。”
“嗯,我相信你。”
————“看,大漠的星星很美,对不对?”
“是啊!还记得小时候你答应过我要带我来大漠……没想到我们真的来到了这里。只不过,来的原因不太完美。”
“管它是什么原因呢!我们只要好好享受现在,好好享受这一刻。”
他们两人手牵手地漫步在大漠中。官子扬的功夫底子不差,所以到大漠也不是很费力的事。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聊童年,聊糗事,聊朋友,聊家庭,聊未来……若不是老天狠心,他们说不定现在在舒适的庭院里,看孩子追逐打闹。
可惜,没有人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也不可能有一个人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在人生的道路上少不了委屈,也少不了伤害。
“渴了吧,我回帐篷拿水给你。”
“好,我等你。”
官子扬往回还没走几步,就发现脚下的黄沙有异动。他停下来,静静地听着沙子发出来的声音。
????的声音很快占据了他的耳朵。他看到了沙下被掩埋着的尸体……有人的,也有动物的……“子扬。怎么了?”森荼见官子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怕是出了事!
“小荼,别动……”
可惜——“啊……”
是森荼的惨叫!
“小荼,你没事吧!”
“子扬,有好多好多……啊……”
“没事,大漠中是会有许多这样的东西的!”他始终不敢把“尸体”两个字说出来,也许是惧怕亡灵。
“……”
“小荼,你没事吧!!!”
“……”
无人应答。
官子扬感到了事态不对,赶忙回头看!可惜可惜,已经晚了。这大漠里除了一览无垠的黄沙,就是黄沙。哪里还有森荼的踪迹!
“小荼……小荼……”官子扬扯着嗓子大喊。
森荼就这么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