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年的冬天要比往年的冬天冷,北方许多地方都发生了雪灾。祖国大陆最南端的地方,虽然没有大雪纷飞,冷风带来的却是刺骨的寒,早上的低温更是让人难以从床上爬起,可是今天是他和医院约好做拆钢手术的日子,他只能早早醒来。并不是因为对手术的惧怕,他现在的心情更像是一无所有之后的生无可恋。感情这东西真的很容易蒙蔽人的眼睛,亲人朋友的爱还在,却因为得不到的爱情而感觉失去了整个世界。
出门前母亲给他披上棉衣,可是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寒冷却由心底漫延至他的身体,即使他现在坐在父亲刚买的小车上。紧闭的车窗将寒冷隔在车外,车内的温暖遇上了寒冷的车窗,化作一层薄薄的雾气蒙在车窗上,将窗外景物的轮廓模糊。父亲将雨刷打开,将车内的音乐调高了一些,惬意地跟着车内的音乐哼了起来,似乎对儿子的取钢手术并没有过多的担忧。自从家里买了小车后,父亲乐得像个孩子,开着小车到处跑,恨不得让亲戚朋友都知道他家添了小车。
锁骨上的那块多余的不锈钢就要离开他的身体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邓逸心试图自我安慰,可他体内的悲伤还是无情地啃食了他的体温,他只好裹紧棉衣将眼睛闭上。
悲伤让他冷落了一切,包括他的亲朋密友,这一次的取钢手术他除了告诉在同一个画室学画的梁冬妹,拜托她帮他请假,他没告诉其他任何人,像是准备把自己扔到角落里独自悲伤。也难怪,现在他的心仪之人都已投进了情敌的怀抱中,他那颗原本还燃烧着希望之火的心已失去了希望,失去了所属之地,无处安放。既然无处安放,那只好让它带着悲伤流浪吧!
虽然一路上他都保持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但当他躺在手术台上时,他的身体还是不争气地发抖起来。
“别怕,这次的手术只需要半个小时。”梁医生扯着粗嗓门安慰他。
梁医生的安慰没有半点效果,他的身体还在发抖,可是他已经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去应对身体的紧张,上次的接骨手术脑袋里只有叶露凝给他鼓励,这一次郭周也闯进了他的脑袋,但带来的却不是鼓励,是比皮肉上的疼痛还要命的内心刺痛。
冰冷的手术刀沿着他右锁骨上的刀疤划过,他的皮肉又一次被割开,露出了锁骨上的那两块血迹斑斑的小钢块。梁医生用套着白色手套的双手将血迹抹掉,接着“呲呲”的电钻运转声响起。
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邓逸心还躺在手术台上,这一个小时里,关于叶露凝的记忆还是充斥了他的脑袋,只是这些记忆因为郭周的出现都变了味,染上了忧伤的色彩,尽管回忆依然能让他身体平静下来,但这样的平静更多是因为内心的生无可恋。直到麻醉药开始失效,他才被伤口上的刺痛拉回现实。
“还没好吗?”邓逸心不耐烦地问,可是他的声音明显没了手术前的力气。
“螺丝滑了,还要点时间。”梁医生面不改色地说。
种种不幸让躺在手术台上的邓逸心几乎哭了出来,他真希望此时梁医生失手在他脖子上划上一刀,好让他得以解脱,这样的解脱至少还能给父母留下一笔不菲的医疗赔偿,可是当刺痛越来越强烈时,他内心中的寒颤还是不禁涌向全身,求生的欲望还是让他害怕起来,把矛盾体演绎得淋漓尽致,他明白,纵使心里藏着一个世界末日,但当真的要面对死亡,他还是毫无勇气,更何况这仅仅是一次普通的手术。
邓逸心被推出手术室时已是中午,父亲早上的淡定自若也在漫长的等待中逐渐变得焦躁不安,不过庆幸的是邓逸心不需要住院,只需补充点生理盐水,等待伤口上的麻醉过去,便可回家休养。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晚饭过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直到梁冬妹给他发来问候短信,他才捡起枕边的手机点开短信。看到梁冬妹发来的短信的那刻,他心头不禁涌起一阵酸楚,不过他随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股涌动的心酸咽了下去。
“没事,谢谢你了。”他忍着伤口上的痛把信息发了出去。
“都是朋友,不用那么客气。”梁冬妹的信息回得很迅速。
又一阵酸楚猝不及防地涌上了心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像被整个世界遗弃在阴暗的小角落里,这份孤单将他的悲伤放大得有点不切实际。他无力地将手机扔到床边,拉过被子盖过头,进入自闭状态。
他的手机再没亮起过,虽然他还在妄想叶露凝的来电,但这似乎不太实际,因为除了梁冬妹,没人知道他刚做完手术。他现在所有的悲伤都只是自我伤害,只要他愿意走出被他放大的悲伤,伤害就会化为乌有,可惜他并没有这么高的觉悟,此刻他已完全沉浸在悲伤的河流里,没有半点抽身离去的意愿,即使现在窗外已经响起了几声鞭炮声,他都无动于衷。
他没有一丁点往年盼春的心情,可是新春还是来了,鞭炮声此起彼伏,几个换上了新装的小孩扛着玩具枪在大街上追赶着逃跑的公鸡,有的村民在村头焚烧爆炸过后剩下的火红的鞭炮纸,厚厚的鞭炮纸将火苗压在底下,不时有一两个残存的鞭炮在火苗中燃爆,炸得火苗奄奄一息,炮纸灰烬溅起,一股股浓烟随之升起。浓密的烟随风飘往邓逸心的房间,他起身把窗户关紧,把鞭炮声和浓烟都关在窗外,继续听着音乐玩他的《红色警戒》。游戏现在成了他逃离悲伤的工具,他试图让脑细胞忙碌于游戏的世界里,好让自己腾不出时间来悲伤。
屏幕右下角,显示核弹准备中,准备时间还有3分钟,他只好等待。此时音箱里又响起了音乐,是周董的《开不了口》:
才离开没多久就开始
担心今天的你过得好不好
整个画面是你
想你想的睡不着
嘴嘟嘟那可爱的模样
还有在你身上香香的味道
我的快乐是你
想你想的都会笑
没有你在我有多难熬
(没有你在我有多难熬多烦恼)
没有你烦我有多烦恼
(没有你烦我有多烦恼多难熬)
穿过云层
我试着努力向你奔跑
爱才送到
你却已在别人怀抱
屏幕的左下角,显示核弹准备就绪,他将鼠标箭头移到敌方阵地,点击发射,敌方阵地大部分的军备瞬间化为废墟。周董的歌还在继续:
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
我一定会呵护着你
也逗你笑
你对我有多重要
我后悔没让你知道
安静的听你撒娇
看你睡着一直到老
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
就是那么简单几句我办不到
整颗心悬在半空
我只能够远远看着
这些我都做得到
但那个人已经不是我
警笛响起,他中了敌方毁灭性的风暴,半个基地被破坏,他赶紧进行了维修重建。
没有你在我有多难熬
(没有你在我有多难熬多烦恼)
没有你烦我有多烦恼
(没有你烦我有多烦恼多难熬)
穿过云层
我试着努力向你奔跑
爱才送到
你却已在别人怀抱
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
我一定会呵护着你
也逗你笑
你对我有多重要
我后悔没让你知道
安静的听你撒娇
看你睡着一直到老
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
就是那么简单几句
我办不到
整颗心悬在半空
我只能够远远看着
这些我都做得到
但那个人已经不是我
核弹再次准备就绪,这一次他点击了敌方的矿厂,核弹准确命中矿厂,矿厂瞬间爆炸,只剩下一片废墟,没了矿厂,敌方断了资源,所有的设施很快停止了生产,于是他动用了所有兵力向敌方发起了进攻,三分钟后,“胜利”两字响亮地跳出了屏幕。虚拟世界里的胜利并没有让他感到快乐,反而一阵空虚向他袭来。
房门没关,母亲走到他身边,她手里捏着几根蒜,一边去掉茎叶干枯的尾巴,一边朝他说:“你堂姑家人今天从广州回来,晚上就到,我让你弟弟腾出一张床给他们,晚上你和弟弟拼床。”母亲的安排很合理,弟弟的体积是哥哥的两倍,这样的搭配刚好充分利用了床上的空间。
“嗯,知道了。”邓逸心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电脑屏幕。
“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一天到晚都在玩,也不出去走走,唉!”母亲摇摇头,捏着几根蒜走出他房间。
在母亲的唠叨之下,他只好关掉电脑走到阳台上透透气,可惜燃放鞭炮过后留下的烟雾弥漫了远方,白茫茫的一片锁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将麻木的目光转移到阳台的植物上,那些植物在湿润的空气滋润下已经长出新芽,相比之下,他的生气又少了许多,要不是母亲每天在睡前催促他洗澡,估计他现在已经发霉了。
晚饭过后,他还是选择坐到电脑前玩游戏,这一次他身后坐了一个观众,那是他的弟弟,弟弟正在等待他的军队阵亡,好更换玩家。正当他准备发动第一轮进攻时,一个小孩的声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他好奇地回过头,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盯着电脑上的游戏慢慢地向他靠近。
“看哥哥打游戏。”小孩的出现让几乎发霉的笑容在他脸上重新泛起,他抱起小孩,安顿到旁边的椅子上。小孩直起腰板一本正经地坐着,看上去有点胆怯,但游戏的诱惑很快就让他忘掉了陌生感。
“这是什么游戏啊?”小孩好奇地问,一副蠢蠢欲试的样子。
“红色警戒。”邓逸心说着,给了敌方一枚核弹。
“B仔,下来吃晚饭了。”从楼下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显得陌生。
小孩欠了欠身想要从椅子上下来,邓逸心将游戏暂停,把电脑让给了弟弟,双手卡住小孩的腋下帮助小孩平安着地,然后牵起小孩的小手一起下了楼。
“姑姑。”他牵着小孩走到堂姑面前,已经十三年没见面了,他叫得有些生硬。
“心仔长这么大了。”堂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三年前,而他对堂姑的印象只能通过一张十三年前的照片去建立,那时的他只有身边这小孩的大小,还不懂储存记忆,如今那段记忆已模糊不清,他只能客气地笑了笑。在堂姑身后是她的父母,都是一脸慈祥;她的丈夫正在屋外和邓逸心的父亲闲聊邓家新添的小车。他面带微笑向叔公叔婆礼貌地打了招呼,而大人们都用相同额口吻感叹时间的飞逝。
饭后,邓逸心带着B仔回到电脑前,在游戏的牵引下,他们很快就成了好玩伴。B仔的到来,让邓逸心暂时忘却了被自己放大的悲伤和对付成年人的伪装。望着眼前的这个小孩,他突然心生羡慕,羡慕他无需隐藏的喜怒哀乐。
城市禁炮多年,烟花也不能随便放,过年少了许多年味,到了乡村,每天一大早鞭炮声便四面而起,晚上烟花也八方盛放,让初到农村的B仔又惊又喜。年初三的晚上,B仔突然兴起,哭喊着要放烟花,姑丈执拗不过,只好开着小车到镇上买了几只水桶大小的烟花筒。当烟花筒摆到面前草地时,第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烟花筒的B仔,他的反应并不是欢天喜地地跑上去和烟花筒拥抱,而是吓得躲到邓逸心身后。
“别怕,有哥哥在。”邓逸心蹲下来,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紧紧抱着一个暂时将他扯出悲伤的小天使。
“砰”,一朵自我焚烧的烟花孤寂地撒在夜空里,随后在人们的欢呼中消失。又一簇,腾得比刚才的还要高,还在继续。
“漂亮吧?”他对着B仔问,巨大的轰鸣声吓得B仔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再高点,再高点也许海角的那边也能看见,她也会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