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回国的第二天便进入了工作状态,杂志,电视,所有的访谈,我一个都不曾落下,公司的元老我一个个从头认识,有了爷爷的帮助,一切都进行的妥当极了,由于我的坚持,爷爷同意我在旧宅子住下,前提是在国内的日子,一周必须抽出两天晚餐是回家陪他一起吃的。我欣然答应。
房地产的拆迁部又来了电话,我理直气壮的说,房子不拆,有人住。别再打来了。然后,就真的没再打来了。
当然,我找人调查的事情,也很快有了眉目。
银行持卡人,是我,余额,五万八千七百二十一,超市购物持卡人,是我,余额,两千九百六十五。
这是我得到的所有信息,然而有什么用呢?
如我所见,并没有什么用。
我抬抬眼帘,将这满手“无用的证据”放到钱包里,埋头进了工作。
公司离巷口的旧宅横跨了大半个城市,回来的这阵子,我没有一天因为路程的远,有一天迟到过——为了公司能尽快在纽约成功上市,我不得不先在国内造够声势,也不得不,这么努力。
然而,赵梦琪也回国了。
她回国的时候没有一通电话也没有一条短信,所以当她一早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的惊讶,绝不是演出来的。
她拿手在我面前晃一晃,“怎么?吓到你了?是不是很惊喜呢呢?”
她说着胳膊便一把挂到了我的脖子上,当然,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只好尴尬的双手保持在空中,“梦琪,我在刷牙…你先下来…”
她似乎有些害羞,摸摸帽子低下头,然后转过了身。
我竟然鬼使神差的拍拍她的肩膀说,“先回房去收拾你的行李,等下做好早饭了再叫你。”
她的身子突然僵了一下,我这才意识到,我刚刚说的每一字都宠溺极了,自我出车祸以来还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她仍然僵硬着身体,然后机器人一般拉着行李箱从我卧室的洗漱间往外挪去。
她的表情怪异,我却兴奋极了——我终于找到了感觉。我们所有的相处自该是这个样子啊。
我做好早饭的时候她的房间传来水龙头的声音,大概是在洗澡了。
我找好位置坐下,拿起报纸看了起来,这么多的日子以来,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开心过,像是重回了轨道,那种踏实感接踵而来,让人心情大好。
随手拿起的报纸竟然是青年报——我从前只看财经报的,我摇摇头,刚想放下,一篇小诗般的散文却抢先夺走了我的视线。
时间漫无目的的游走,高楼平地起着,草木生又生着。
而我们,都是被岁月操控着的无能为力的人们。
假如还有机会与你爱的人共赴未来,千万别忘了,回头跟他说声谢谢。
如果恰好,不是那么笨嘴笨舌,请把我爱你,一起脱口而出。
你要说出来的原因是,岁月不等你,机会不等你,而他,在等你。
作者的笔名与渴望活着贴切极了,独孤求活。
我微微一笑,将报纸放下,这样的文青最讨厌了,煽情而矫情。
这么想着,两行眼泪却已经逼红了眼眶。
我诧异的擦干眼泪,便再出来两行液体。至此,我信了。我果然哭了。因为这煽情的文字。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职业——在之前,我确实,是个商人吗?
我正在暗自苦笑,赵梦琪就裹着浴衣露着大半个肩膀坐到了我的面前,“不是说好了叫我的吗?好久没有吃过你亲自下厨做的饭了~哇,米粥好香,鸡蛋好有弹性~”
赵梦琪做着夸张的动作和表情。
我微微抬起头又低下头专心吃饭,“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她楞了一下才小声道,“在法国的时候…一直就是这样的啊…”
“我是说在我出车祸之前,”我说着便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们曾一起住在这里,那几年,你的穿着也是这么随意吗?”
她不说话,眼睛像要红了,我收住了情绪,“对不起,是我的问题,冒犯了。我先去上班了,你休息好了再去找爷爷说说话吧。他很想你。”
我起了身,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所有舒服的感觉似乎来的快,去的也快。在这之后的所有日子里,尽管一直住在这所老宅子里,却已经没了半分那种恍然心动的感觉。
再也没有过了。
公司更大了,在更多个国家建了分部,我再一次尝试用工作麻痹自己,没错,生活后来就是被我过成了这样,一个怪物般的承载着上万个员工希望的年轻CEO。
赵梦琪申请了半工半读,除了学校的专业课考试,她都在我的身边。坦白来讲,她帮了我很多,单从合作伙伴来说,她无可挑剔。
我们成了圈子里最年轻的能力者,被津津乐道,被口口相传,被说为佳话。
后来,我常常被工作压的喘不上气来,她一直在我的身边,那个梦里淌着两行鼻涕的小女孩再没出现过,无论我怎么想,她都没有出现过,我跟赵梦琪的关系好了很多。她高贵冷艳的出现在每一个人的眼中,在我跟前却卑微到了尘埃里。
每到这个时候,我的同情心便在心底隐隐作祟。当然,夹杂着愧疚——我明明不爱她。
我不爱她,她装作看不见,我装作不在意。
后来,我还是决定跟自己妥协。
我真的真的决定妥协了。
屋子却莫名的有灰从高的地方开始往下落,赵梦琪去了法国做结业考试,我便打算着重新装修房屋。
最后屋子修了个底朝天,却没狠下心换家具。
舍不得扔,总觉得那是我曾经的人生,扔了就真的没了。
我找了时间重新整理了一遍装修之后奇乱无比的家,大多数都是赵梦琪的小玩意儿,我重新擦拭干净,然后又放回原处。客厅电视柜的后面的小抽屉我自然也没放过。
然后阻止我妥协的东西出现了。
是一部两三年以前还在流行的粉白色的旧手机安静的躺在那个只够放两卷抽纸的抽屉里,电池已经开不了机了,我明知道这并代表不了什么,可还是找人修好了它。
开机的屏保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怒视着镜头,像要把镜头这边的人撕成两半——无论是从五官还是轮廓,这个人是我没错。
校服?恩,去学校看一看应该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