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海恨网千千结3-----------------------------------------------
初冬,上海。
天寒日短,风已经有些刺骨了,云山和映红租住了一间公寓,公寓位于天虹路日租界内,地段偏远,房子也有些年代,所以租金很便宜。
屋子里很潮,阳光又衰弱无力,外面湿冷,屋子里阴冷,但是两人过的很安心。
芳菲背着柳孟津、美姨偷偷来过几次,不过是看云山可怜,拿些自己的零用钱帮助云山,云山对此十分欣慰和感激。
一日,云山告知芳菲叫她过来一趟,芳菲闻信赶来。
芳菲头上带着棉绒白帽,外面套了一件银鼠大衣,脖子围着一条仿制狐狸围巾,里面套了一件深蓝色长下摆的旗袍,小跑的时候露出了腿上穿着透明丝袜,当她停住时长长的大衣把鞋盖住了,看不分明。
云山迎入芳菲,芳菲照直坐到了沙发上。
“哥,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吗?”芳菲问道。
“哦,也没什么大事。”云山不知从何说起。
正好,映红也在家里。
芳菲看见映红正抱着一个暖炉从房间里款款走出来,她看起来很不精神,刚刚睡醒,烫的发黄发硬的中短发有些凌乱,变了形,面容也很苍白。
芳菲急忙上前问好,映红看见小妹来了,打起精神微笑回礼。芳菲见她穿着一间绸质大红绣睡衣,睡衣的袋子没有系着,由下至上,目光游走到了脸上。
她看到映红没化妆的样子,脸型半圆不方,接近菱形脸面,因得以发型修饰,脸还是显得有些瓜子形状。她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无过多血色,看似贫血。脸面很干净,没有多余黑痣,才显得苍白吧。由于刚刚起床,脖子上、耳朵上还没有带着饰品。
“小妹,快坐下,去外面冷吧,来,这个红色暖炉你先窝着。”映红热情的把怀里的暖炉给了她。
“哦,谢谢。我不冷,还是你拿着吧。”芳菲还给了映红。
映红没在推脱。
“你去跟你哥谈谈,我先去洗脸。”映红笑道。
芳菲又问云山有什么事情。
云山道:“小妹,爸,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芳菲叹了一口气道:“情况很稳定,你不用担心,你应该找个日子回去看看。”
云山默然,只觉心里一阵凄酸。
“我……”
“你想说你们已经断了父子关系了吗?”
“嗯。”
“傻哥哥,父子关系怎么能斩断呢?”
“话虽这么说,但……”云山没再往下说。
云山忽然说道:“小妹,对了,哥有一件事,要劳烦你一下。”
芳菲道:“什么事?但说无妨。”
云山道:“那天出来的匆忙,忘了拿我妈留给我的那个音乐盒和小说,你可以帮我带过来吗?”
“哦,行,明天给你带来。”
“那谢谢了。”
芳菲站起来拍了拍云山的肩膀,摇摇头欲说还休,却又停住了。
“你要说什么吗?”云山诧异的问道。
“你真应该回去看看爸爸。”芳菲的音调有些伤心,接近于哽咽。
“你不是说情况还好吗?”云山惶惑的问道。
芳菲顿了一顿,说道:“那只是医生的安慰。爸爸现在久卧病床,肌肉缺乏运动,已经部分坏死了,起了疮,双腿肿的就像是何首乌的根……”
“什么?”云山站起来不敢相信。
“哥哥,映红是不是得换份工作了?”
“她已经不接客了,现在只是跳跳舞,而我也在舞厅里端端酒,防着有心的人。”
“我看映红姐挺温柔,挺和善的,做事也很任劳任怨。不如,我介绍一份工作给她吧。”
云山笑道:“你在念书,哪有那么多的人脉?”
“我们学校缺一个清洁工,工资还是可以的。”
“哦。”云山并不感到意外。
“每天夜里工作,白天睡觉,长此以往,身体熬得住吗?我看这屋子里收拾的仅仅有条,干净整洁,她很优秀。”
映红出来了,她当然听到了两人的谈话,一句不漏。
“谢谢小妹的好意,我们现在还能过活,谢谢你的关心和帮助。”映红笑道。
映红已经把凌乱的头发梳好了,现在顺眼多了,虽然她不是很美,但很耐看。
“不客气,好了,我还有事,我走了。”芳菲带上手套和帽子,系紧大衣走了出去。
芳菲并没有直接回家,她去了云萍那里,她想到云萍还没有一件像样的避寒的衣服,总是放心不下,趁着顺路看望一下。
她坐电车去的。
穿过弄堂,云萍在开着大门洗衣服,看样子洗了好多,已经洗过的衣服打满了晾衣杆,而剩下的衣服还很多很多,她的手不只是沾水沾的久了,还是冻的,手苍白泛红。云萍只穿着一件素色碎花秋衣,她是不常穿旗袍的,就象现在她只穿了一件粗裤腿儿的蓝色裤子。
寒风吹过,冻得云萍瑟瑟发抖,像是一颗柔弱的小草被风吹的左右摇摆。
芳菲敲敲门,云萍一看是芳菲来了,面露喜色,拿出手来在围裙上擦了擦,那围裙很干净,但脱色脱的十分厉害,可以看出粉色的围裙已经变成了白的,绣的花也似是而非起来。
“哎呀,怎么这么多的衣服要洗?”芳菲心疼的吃惊的问道。
“房东家的,没钱还房租,所以帮忙洗洗衣服,房租可以减低些。”云萍说的很淡然。
“唉,真是的。你们这么可怜,要是我,我就一分钱不向你们索取。”
云萍上前用手拧了一下芳菲的脸,笑道:“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有钱?人家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呢。”
“哎呦,你真是的,好好说嘛,拧人家干吗。还好我的脸有些僵不觉得疼。”
“快进来,停下了活觉得外面真冷,屋子里好歹没风。”云萍带着她走进家里。
云萍家里住的是一座木质瓦房,两室一厅,她和母亲雨霏住在一间,弟弟子辉则住在另一间。厅里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三双碗筷,几个稀稀疏疏的碟子,家徒四壁。
冬天,屋子里只有一个小火炉,里面的火苗毫无生气,是青蓝色的。
“妈,妈,芳菲来了。”云萍高声喊道。
雨霏走出房门,热情的笑道:“呀!柳小姐来了,快到里屋去坐,暖和些。”
“阿姨,您好,身体可好。”
“挺好的。”雨霏回答道。
时光看来真是残酷,只需短短几年,短短几月,甚至短短一天,就能把一个曾经的美人掩埋了。
雨霏老了,病态的老,看来比映红还要贫血,两鬓已经微白,眼角也镶着皱纹,目光变得呆滞,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竖竖的切至下巴。
“我到子辉房里呆会儿,他还没回家。”说着就拿起针线走到了子辉房里。
两人坐下来,芳菲脱下了自己的大衣,摘下了手套。
芳菲攥住云萍的手,急迫的说:“呀!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我给你好好暖暖。”
“这算什么,不用了。”
“云萍,我真愧疚,要是我有更多的钱就好了,可是没回给你的钱都只能解决眼前危机。”
“我倒要谢谢你呢,咱两个认识这么多年,你帮的我还少吗,到时我应该愧疚才是。”
“可是,看到你过得这么苦,穿的这么单薄,而我穿的这些衣服,这么奢侈,我就好羞愧,好难过。”芳菲发自肺腑。
“我们的命不同呗,你上辈子做了大善事,所以今生你过的好,而我上辈子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所以今生才会首次磨难。”云萍乐观的说道。
“要是我是你,我可能早就自杀了。云萍,我真佩服你,从没见你落泪。”
“小时候常常怨天尤人,嫉妒人家,难过的时候就会嚎啕大哭,可是一看我妈那么辛苦还无任何怨言,我就发誓,今生我只为我妈哭,为我弟弟哭,其他时候,打掉牙也得往肚子里吞。”
芳菲道:“你不会为你的丈夫、男朋友哭?”
云萍撇了一眼芳菲道:“又说到不正经的地方去了。嗯,不过,如果那个男人抛弃了我,我不会哭,如果我主动跟他分手,也许我会哭。”
“什么歪理,听不懂。对了,云萍,我今天也没带什么,这条围巾送给你。”
云萍推脱道:“不行,欠了你太多了,我不能再这么厚颜无耻了。”
芳菲拽过她的手:“不把我当姐妹了?”真诚的望着云萍。
“好好好,我收下,不过还是那句话,如果有天我有了能力,我一定会还你。”
芳菲颔首。
“还有几块钱,给阿姨治治病,我看她一定贫血,买些营养药品还是够的。”
云萍泪眼模糊起来,低头不语。
芳菲未说话,只拍拍云萍。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云萍送芳菲到大门口,直到芳菲的背影转过了弄堂的小巷,模糊了为止。
云萍有她的苦楚,芳菲家里却也有足以令她落泪的理由。
人生就是有这么多的不完满,但没了这些“不完满”,人生岂不如一杯白开水。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