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交替时节的黄昏最是动人。斜阳余晖,暗香浮动,淡荡春光。夕阳洒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慵懒又浪漫。
这段时日陆卿卿并不经常出门。起先是怕一出门又要看到叶慎,让她无端心烦意乱。可最近几次出门她并没有再遇到他,她也终于敢多出门几次。
只是到了夜晚只剩她一个人时,心底却又空落落的。陆卿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她不愿多想不愿深究,干脆每日白天都将自己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总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
眼下她提着新熬的莲子红枣羹一路朝着前院走去时,突的就听前头传来了一阵喧嚣。像是有人上门,求看门小厮禀告。陆卿卿从不理会这些,依旧朝着父亲的书房而去。
可半路却遇到了满脸阴沉的陆辞墨。陆卿卿奇了,三哥脾气好相与,又最是活泼,今日竟见他动怒了,实在是稀奇事。陆卿卿正要打趣,可陆辞墨已一下子冲到她面前,上一秒还阴沉的脸色马上变得笑眯眯的,说道:“四妹你来,三哥我新写了一篇文章,还请四妹妹给我过过眼。”
说罢,不由陆卿卿多说,便拽着她走了。陆卿卿手中还提着给陆震的羹汤呢,也不让她给父亲拿过去,弄得她哭笑不得。
眼看陆卿卿顺从得跟自己走了,陆辞墨这才松了口气。他又侧过头,给书童小五使了个眼色。小五十分机灵,连忙朝着陆震的书房跑了过去。
而此时此刻,早在门口求见的陈亭已被请到了陆震的书房内。
陆震才刚忙完公务回府,便听下人传话说是陈亭公子来了。只是他还等不及高兴呢,就听下人又说,说陈亭公子来者不善,看上去怒气汹汹的,不好惹。
这话可真是引起了陆震的兴趣。他这个暴脾气还没发作呢,人家陈亭到先闹上了?陆震连忙让人放行,去将陈亭请到书房来,久去重逢,他还真要好好会一会他。
夕阳余晖透过窗户洒入书房之内。映衬得房内染着的沉香袅袅微烟,将房内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朦胧色。
陆震坐在雕刻着梅兰竹菊的黄花梨木八仙椅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得看着陈亭。他的目光威严无比,还带着克制的肃杀之气,让陈亭满肚子的草稿,全都化作了一团浆糊,先前准备了那么久的话,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陆震淡淡道:“贤侄一去多时,总算是回了。可让老夫好等。”
陈亭被陆震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威严给震慑得无言以对。先前他明明和陆震见过好几次面,虽说他也是严肃的,可绝对没有杀气啊!看上去就像是随时要跳出来挥刀把自己砍成八块似的!
这个想法让陈亭瞬间清醒了许多。他干咳一声,说道:“小生这一去许久才回,实是有无言的苦衷。”
陆震道:“说来听听。”
陈亭硬着头皮道:“国公爷,实不相瞒……其实我和父亲,早在三月便已来到京城。只是、只是家父打听到贵府四姑娘在燕京城的名声,似是有悖妇道。我陈家家风甚严,此门婚事,怕是成不了了……”
陆震双手紧紧捏着八仙椅的把手,眼神森冷得放佛能吃人!可声音却十分冷静:“这么说,你这是要毁约了?”
陈亭快要吓坏了,可面上还是强迫自己平静道:“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也是家父的意思。”
陆震大笑三声。他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着陈亭走去。
对方的压迫性太强,陈亭内心崩溃了,他双腿竟忍不住打起颤来,脸色惨白得大喊大叫道:“您、您贵为镇国公,总总总不能强行逼婚罢?!我不要娶四姑娘,我不喜欢她!!”
陆震站定在他面前,抬起手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在门口偷听偷看的小根和小五齐齐火速冲入了书房内,齐声大喊:“老爷,使不得——”
这两人齐喝的声音太响亮,吓得陆震一个哆嗦,差点心脏病突发。
回过神来的陆震怒不可遏:“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小根急忙对着小五使了个眼色,小五心领神会一溜烟跑出门去了,只留小根留下苦口婆心说道:“老爷,这读书人可打不得。读书人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您一巴掌挥下去,他这人也废了。”
陆震愤怒道:“我打——”
小根继续苦口婆心道:“您打他虽然不是不可以,毕竟就算您打死了,也无妨。可咱还是要温柔一点儿,对他人抱有多一点的宽容,您说是不是?”
陆震急红了眼:“我才不会——”
小根依旧苦口婆心:“奴才知道,您才不会将这区区一个小小进士放在眼里。可老爷,四姑娘可是说过您的,可不喜欢您杀生呢。若是让四姑娘知道您一巴掌就把这么个书生打残废了,四姑娘一定会说您几句的。”
小根的这些话,听在陈亭的耳中,无异于就是一道道催命符!——镇国公一掌下来自己就残废;可别说残废了,就算被打死了也好像没什么关系,最多也就是被四姑娘说几句??
这个认知太可怕了,吓得他恍若无神得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两股颤颤差点尿失禁。
陆震更急了,斥骂:“你给我停下!老子什么时候要打他了?!我只是想拍拍他的肩膀!”
小根脸上的苦口婆心瞬间僵硬,“哈?”
陆震翻了个白眼,气急败坏得让小根滚出去。可放眼一看陈亭,这臭书生竟然被吓得腿软直哆嗦了= =!
陆震:……
他有这么可怕吗?!
他抽了抽嘴角,走到陈亭身边,弯下腰,对他伸出手去。
说来也巧,就在此时,小五已急忙将陆辞墨和陆卿卿叫回来了。——因为小五说陆震在书房内十分生气震怒,快要把陈亭打死了,陆辞墨和陆卿卿吓得连忙一路小跑返回到书房来。
陆辞墨和陆卿卿眼看着这书生颤巍巍得摔在地上,弱小可怜又无助,就像是在暴风雨中飘摇的浮萍,而他们的爹……简直就是暴风雨本雨!浑身都透着风雨雷电的狠辣。
于是兄妹二人不由齐声大喊:“爹!住手!不要再打了!”
吓得陆震原本要扶陈亭的手,差点真的一巴掌挥了出去。幸好他及时收回力道,这才将避免了悲剧发生。陆震直起身,拧着眉头看着兄妹二人:“你们怎么来了?”
陆辞墨瞥了眼陆卿卿,才道:“父亲,这厮既然不愿意迎娶卿卿,这婚事作罢便是了。就算您将他打残了,丢份的也只会是咱镇国公府。”
陆卿卿愣了愣。她看了眼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陈亭,又看了眼盛怒的陆震,心中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怪不得之前总是被奉为座上宾的陈亭,此时此刻父亲竟要打她。
陆震凶残得剜了陆辞墨一眼,这才担忧又讨好得对卿卿道:“卿儿,你别听你三哥胡说八道。是为父觉得这陈亭不堪大用,配不上你,这才想要废了你们的婚约。”
陆震补充道:“总归只是个口头婚约,也做不得什么数。”
说及此,陆震踢了踢躺在地上的陈亭,眼中满是威胁:“是老夫提出解除婚约的,对否?”
陈亭及时读懂了陆震的意思,连连点头,动作猥琐又充满求生欲:“对,对。是镇国公提的,他说我出身不高,配不上您。”说完这句话,陈亭双眼一酸就留下了泪来,一边哭一边颤声道,“国公爷,只要您别打我,要我怎么说都成。”
陆震:……
他觉得自己脑壳疼!!
陈亭哭嚎得越来越凶,有些止不住了。一边哭一边颤颤巍巍道:“国公爷,小生、小生可以走了吗?小生想回去了……”
陆震只觉得自己真的是瞎了眼了,竟然会许配这般胆小之人,来做自己的女婿。就算陆卿卿不嫌弃,他都要鄙视他了!
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到这个陈亭了,他快速又嫌弃得挥了挥手让陈亭滚,陈亭这才连滚带爬、像风一样得滚远了。其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
一直等到陈亭消失不见后,陆震捏了捏疲惫的太阳穴,失魂落魄地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他垂下眼,一字不发。
陆卿卿和陆辞墨齐齐看着他,谁都不曾先说话。
直到许久,陆震才低声道:“卿儿,是父亲对不起你。”
陆卿卿心中猛一酸。她走到陆震身边去,抚上父亲已显苍老的背影。她柔声道:“怎么会呢。父亲可是世间对我最好的人了呀。”
陆震道:“你今年都十七了,距离及笄过了两年了。为父却还是没能给你寻个好夫婿。”他的声音透着浓重的失落和孤独,“你是女儿家,为父是个大老粗,总摸不清你究竟喜欢什么,应该给你什么。倘若你母亲还在,就好了。”
陆卿卿的眼睛又酸又涨,眼泪控制不住得溢了出来。她连连摇头:“有父亲就很好了。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卿儿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您给的,卿儿非常喜欢。全都非常喜欢。”
陆震抬起头注视着自己的女儿,迷茫道:“可父亲物色不到满意的女婿。”
陆卿卿弯眼笑道:“嫁不出去又如何。卿儿就算这辈子都陪在父亲身边,都是最幸福的人了。”
陆震抹了一把辛酸泪,低声道:“我的女儿这样好,那些臭小子不要你,是他们瞎了眼。”
陆辞墨也走到他身边来安慰他:“可不是是,就是他们瞎了眼!所以父亲您也别急,好事多磨,四妹定会寻到满意的夫婿的。您可别太愁了。”
陆震一巴掌甩在他脑壳上:“臭小子就会耍嘴皮子,有本事给你妹妹找门好婚事来!”
陆辞墨:……
委屈巴巴!
陆卿卿看着陆震和陆辞墨相互吐槽,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这样就足够了,不是吗。她在心中默默得想。
她努力不去想脑海中无时无刻都想浮出表面的那张清俊面容,面上平静又温柔,装作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当日夜里,她又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就着烛火绣着木兰花。已快过戌时了,阿姝挑了灯芯,这才轻声道:“姑娘,夜深了。”
陆卿卿笑道:“无妨。阿姝你且去休息,我睡不着。”
阿姝担忧得看着她。陆卿卿的面容又长开了一些,下巴尖尖,连去年仅剩的一丝婴儿肥都消失了,面容变得愈清秀绝色,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
斟酌许久,阿姝犹豫道:“姑娘,眼下您和陈公子的婚事作罢了,那叶先生那……”
陆卿卿放下手中的绣帕。她缓缓道:“此事不该由我先说。阿姝,你能明白吗?”
阿姝叹气,难过道:“奴婢明白的。可奴婢总觉得姑娘不开心,奴婢心里也跟着难受。”
陆卿卿拉过阿姝的手,笑道:“月有阴晴圆缺,人亦有喜怒哀乐的呀。阿姝不用担心我,过些日子,自然就会好了。”
阿姝没说话,只是低低‘嗯’了声,便告退出了房门。
她知道,姑娘不开心,并不是普通的喜怒哀乐。姑娘这是病了。相思病。可她不能说,她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日,陆卿卿照旧去赵嬷嬷那上课。可赵嬷嬷却十分反常,总是时不时得用一种关怀的目光偷偷打量她。陆卿卿被赵嬷嬷看得发毛,主动问道:“嬷嬷这是怎的了,怎么总是偷偷看我?”
赵嬷嬷却犹豫半晌,也不曾说话。
陆卿卿更好奇了,疑惑得看着她。
赵嬷嬷抿了抿唇,这才凝重道:“姑娘,您昨日……可是被人取笑婚约了?”
陆卿卿愣怔当地,许久,才呢喃道:“是,乃是昨日傍晚之事。可此事十分隐秘,不知嬷嬷如何知晓的?”
赵嬷嬷更急了,已是含怒道:“此事实在是太过分了!嬷嬷一想便觉得不对劲儿。”
陆卿卿脸色煞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赵嬷嬷气愤道:“如今整个燕京都在传,说姑娘因为生性孟浪,水性杨花,而被人再次退亲了!此事如此隐晦却仍被人传了出去,且还是大肆宣扬。可见背后必有推手,查!必须得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