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荔宫。
很快,绿芜有孕的消息就传到了青芜的耳中。彼时,她正哄着荫儿入睡,白嫩的孩子如雪团儿一般,紧闭的长睫毛如小扇,细密而浓厚。
不知何时,殿外飘起了雨花,倾落在殿内的檐角上,凌凌如伤。
盛大的锦衣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悬挂在殿内的衣架上,带来隆重的喜气,却与主人的孤单影只形成鲜明的对比。
青芜将荫儿哄着了,轻放在摇篮中。之后,她呆愣愣地坐在宫殿中,觉得人生前所未有的灰败。
她忽然不明白,自己一直追求的,自己想抓住的到底是什么,是权利,还是赫连璟的情感。
她长叹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墨竹端着一个漆盘走进殿来,她跪在青芜的身侧,低头:“娘娘,该喝补药了。”
“圣上呢?”青芜转头问,却是面无表情。
墨竹有些欲言又止。
青芜看了她一眼,语气充满强势:“说吧!本宫挺得住。”
“仁宗皇帝驾崩,新皇还有百日丧期要守,自然不会胡来,娘娘且放宽心。”墨竹避重就轻地说。
青芜蓦然提高语调:“本宫要听的是皇上在哪!”
她这一怒吓得墨竹直接跪在地上,语气颤抖地说:“皇上…皇上宣了柳美人去东平宫中为仁宗皇帝焚香! ”
闻言,青芜攥紧手指,尖长的指甲直接刺入了手心,鲜血淋漓,低落在烛台上,发出“嗤嗤”的声音,她目光一烁,冷笑一声:“柳梅若!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墨竹的声音惶恐而恐惧,一旦青芜的脸上出现这种狠绝的表情时,说明她的心中又带上了杀人之狠。
“你去帮本宫找笔和纸。”青芜冷声吩咐,眼含杀气。
墨竹答应着连忙碎步退下了。
流鸢阁。
赫连璟正拥着绿芜入睡,一只灰鹞落在窗檐上,喉咙里发出“咕咕 ……”的声音,歪着脑袋看他。
赫连璟历来浅眠,很快就醒了,睁开眼睛看到灰鹞,招手,灰鹞落在他的手腕上,他从它的脚腕上取下签筒,抽出一张纸条。
“雪荔宫,速到,若误,后果自负。”
很明显,这是姜青芜的笔迹与口吻。
赫连璟将纸条用烛火焚烧了,转头,看绿芜睡得香甜。她的睡颜恬淡安稳,仿佛落入了一个甜美安详的梦境。醒着的时候,她总是被烦心事所困扰,面上笼满轻愁,往往在睡着的时候才能展露出如此安然的表情。
赫连璟伸出手指,缓缓从她的脸颊上抚过,心想:此后,他定不会让她与孩子再烦忧,必当护她们一世安乐无忧。
随后,他站起,轻手轻脚地穿好外袍,踏着月光出了门。
在他走后,绿芜才缓缓睁开眼睛,她看着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看着他的背影在自己视野里消失,神情忍不住有些怔忪。
烛台上燃烧的灰烬,被风一吹,散落在房间里的各个角落。绿芜无从知道那张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但是她却知道,那只灰鹞是姐姐青芜一手调教长大的,专门用来为她传送秘信。
那么,他们这么晚了私信传输,到底是为了什么?
雪荔宫。
青芜既然敢深夜唤赫连璟进宫,自然早已打点好了各宫处宫门。赫连璟一路畅通,很快就与青芜会面。
青芜青丝披散,只用一条红丝绸轻系,松垮垮地挽在肩头。她只穿着寻常的素净衣衫,白净的脸上脂粉未施,然而,却更显杏眼桃腮、翠眉水眸、唇如花开。
赫连璟远远落座,问:“你深夜召我入宫,到底所为何事?”
青芜抬头,眉眼如画,工笔难描:“荫儿,你至今还未认认真真地看过他吧?”说着,她伸手将襁褓抱到赫连璟的面前:“璟,你看啊,他的眼睛多像你!他的身体多健壮,等他长大了,一定会像你一样驰骋沙场、英勇无畏。”
赫连璟却一眼也没有看向荫儿,只看着青芜的眼睛,语调平缓:“青芜,你真放心将荫儿养在身边?若他长大了,总有人能看出他的长相与举止不像新皇,到时,你该怎么办?”
青芜扬眉,笑靥如花:“我为什么要怕?荫儿是未来的太子、将来的皇上,谁敢质疑他的血统?”
“姜青芜,你想得太过简单了!”赫连璟忍不住压低声音:“现在朝中很多朝臣都在质疑荫儿的身份,人说怀胎十月,你嫁于新皇九个月份就生下了荫儿,如何能让人不怀疑?”
“所以呢?谁敢站出来说什么?”青芜冷笑一声。
这个女人太过冷静,也太过可怕,她有异于常人的谋略与胆识。
“他们只敢偷偷在背后议论,谁有本事在朝堂上说出来呢?”青芜的脸上布满自信:“只要本宫一日为后,这些奸佞小人就休想动荫儿一根手指头!”
“那你当初期骗我,以陆琬晚的身份诱惑醉酒的我怀上荫儿,经过我的同意了吗?”赫连璟的脸上如罩冰霜:“姜青芜,要说奸佞狡诈谁能比得上你!”
“璟!我只是爱你!我做得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吗?”青芜哭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间打转:“冒着死的危险怀上荫儿,千方百计地想推他登上帝位,都是为了你!”
“别扯了!”她的话忍不住让赫连璟火冒三丈:“为了我?姜青芜,这一切都是你的私心,是你太过自私吧?别说得那么高尚!别用这些话来为你的卑鄙开脱!”
顿了下,他又接着说:“我今日深夜之所以前来,是想告诉你绿芜已怀上了我的子嗣。你若是敢对她腹中的孩子不利,我定然不会让你好过!哼……”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赫连璟,绿芜的孩子是你的孩子,荫儿就不是你的孩子吗?”青芜站起来,目光里充满心碎的碎片:“你若是现在走出去!我即刻将他摔死!”说完,她就作势将孩子举了起来。
赫连璟迈出去的脚步伸出去又缩回来,最终终是不忍地转身,双目红赤,冷笑:“姜青芜,你真是蛇蝎心肠!马上把孩子放下!”
“你是不是一直想摆脱我的纠缠?”姜青芜缓缓地说:“好!若你帮我办成一件事,以后你我就老死不相往来!”
“什么事?”
“助我登上后位!”青芜的目光中充满炙热的疯狂:“皇上一心想废了我的后位,改立他妃为后。为了保护荫儿,我不能失去那个位置!璟,你手握重权,权倾朝野,新皇对你一直敬畏与忌惮,只要你肯帮我,他绝对会妥协的!”
闻言,赫连璟冷笑一声:“姜青芜,你为何不直接说今日叫我来的目的是帮你登上后位,何必绕那么多弯子?”
“我对你只有这一个要求!”青芜的眼眶中泪意盈盈,她低下头,泪珠滴落,如一颗珍珠在地上滚动,美人垂泪,果然是难得的美景:“阿璟,就算你可怜可怜我,毕竟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荫儿。你可以不认他,但是我不能不为他着想!就帮我这一次,此后,我绝不会再纠缠你!”
赫连璟垂头思索了几秒,说:“但愿你可以说话算话!”说完,他转身离开了雪荔宫。
小宫女在前打着一盏灯笼,雨水过后,空气有些潮湿,道路也有些湿滑。
“娘娘千万小心,这雨天路滑,您肚子里还怀着先皇的孩子。”南烛细声细气地嘱咐魏子衿。
魏子衿嘟哝着:“今日晚膳用了些腌杏,怎么现在又想吃了?这怀孩子啊,胃口都变了……”
她刚说了几句,抬头,忽见赫连璟的身影从雪荔宫宫门前出来,随后在墨竹的指引下向拱桥的方向走去。
“兰陵王?”魏子衿扶着南烛的手后退,小心地隐藏在花草丛后,眼见赫连璟的身影走远了,方才出来,皱眉:“这么晚了,兰陵王与太子妃为什么见面?”
“娘娘可听说了朝中的流言?”南烛小声说。
“什么流言?”
“朝中可盛传着太子妃未出阁的时候一心爱慕兰陵王呢。”南烛压低声音:“不过太子妃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兰陵王一心属意绿夫人,根本无意于她。太子妃这才进宫嫁给了新皇,也算是阴差阳错。”
“原来竟然有这种事?”魏子衿皱眉:“夫人可知道吗?”
“还有啊!”南烛附耳在她的身边:“听说小世子是未足月就出生的,朝中盛传小世子根本不是新皇的骨血。”
闻言,魏子衿连忙瞪了她一眼,说:“此事你与本宫谈论谈论就算了,可千万别与她人胡乱议论,小心引火上身。”
南烛缩缩脖子:“奴婢知道了。”
“好了,出了这种事,本宫的胃口也没了,咱们还是打道回府吧!”魏子衿闷闷不乐地说。
南烛连忙扶着她的胳膊,小心地指引道路:“娘娘小心脚下,咱们靠左边走!左边被树挡着,倒是没有多少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