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皇城地处雁北荒凉之地,雁关岭由南至北不知几千里,大梁被高山和大片的沼泽隔绝在大金的北方,有高逾千丈的岩岭山与雾澜江交叠,横亘,数百年不与中原地区相通,因此外人几乎没看见过这样一个国家。而大梁经过数代君主的经营,国力雄厚。然弹丸之地,终是不能满足,于是对中原腹地生出了觊觎之心。
靖端四十三年,立春,乍暖还寒。大梁皇城各处仍是一片白雪,在如媚的阳光下,皑皑白雪泛着晶莹,皇宫的琉璃瓦绚烂夺目,光芒辗转,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天,城里热闹非凡。大批的民众纷纷走出家门,涌到皇道两边,挤挤攘攘。皇道两边重甲的士兵抵着拥挤的人群,丝毫不动。
城墙之上,只见一个士兵手举黄旗左右挥舞。守在雁武门的士兵接收到,立刻大开城门。
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恍惚中,竟还能听见似远处飘来的轻铃声。
厚重陈旧的雁武门,两百年来从未开启过。蒙尘多年的事物,刺光打下来,是飘扬的纤尘。雁武门乃大梁开国时期所建,城高二十丈,厚八丈,四周均有登城马道,接访别国尊贵的客人才能开启。即使是两百年之久,却还能呈现出雄伟的气势。
只因今天是大梁开朝三百年来一等一的大事,大金皇子赵临城携商队来访大梁。
大梁的子民很少见外人,听说,大金的子民在遥远的中原,长相外貌都是白皙如脂,个个长得清奇秀丽,不像大梁常处荒蛮之地,男人大都是身体健硕,即使是女子,也得学会骑马射箭。
媚光中,雁武门之外过来的是一队次序井然的卫队,他们身上明明还带着清晨的朝露,却个个整肃警敏,一看便知训练有素。
在队伍的中间,是两匹通体无暇的黑马,托着一辆马车缓缓行来。马车上绘着蛟龙,金漆雕饰,两只小小的金玲挂在车檐下,随着马车的走动,轻轻摇晃,发出清空的声音。
马上的士兵也是通体的盔甲,面容都不曾显露出来。整个队伍透着隐隐的诡异。一时之间,百姓既好奇,却又不敢上前一步。
“青禾???慢点跑???”不远处,两个宦官模样的小厮急急忙忙奔向人群,仔细一看,分明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穿着肥大的宫服,即使腰间又系了一条玉带,看上去松松垮垮,若不是手扶着宫帽,恐怕,整个脸都会被帽子遮挡。
“诶,让一让……让我进去……”青禾扯着嗓子,推搡着周围的人,艰难地在人群中寻找缝隙穿插,全然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个人。身旁的人虽然好奇,却也没有多在意这两个奇怪的小孩。
大抵还是孩子身子娇小,在如此密乱的人群中,还是挤到了前边。只是两个孩子的宫帽早已不知去向,青禾发丝微乱,衣裳早已褶皱不堪,上边还添了不知什么的黑色污渍,却毫不在意,整个人的目光都投在了长长的马队中,焕发着神采,青灰色的眼眸,是青灰色的明珠。
“四哥,快看!这就是大金的商队!”青禾明亮的嗓音叫喊,一手扯着身旁人的宽大暗红色衣袖,一手顺着方向指给他看。
青禾身旁的少年,十三岁,却已是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多情。高挺的鼻子,薄唇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
慕容看向车队,清风浮浮,带些许的寒气,耳边轻铃缕缕。那辆金碧的马车擦过慕容之际,他才看清,那金玲通体月银色,摇晃之际,与直射在慕容脸上的那束光轻碰,朦胧间,竟呈现出七彩的光芒,绚烂夺目,金玲发出更加清脆急促的声音来。
慕容清楚地记得,这金玲便是尺月国特有的国宝——惠风。相传,在惠风发出七彩光芒的时候,便能看到你的未来。
只是,尺月国三年前便被大金所灭,大金皇帝把惠风铃赐给了一个皇子。想来,便是这位五皇子了。
车帘被微微撩起,他的手白净,骨节分明,泛着莹莹玉色。车帘只是撩起了一个小角,慕容却清楚地看到从那里面透出来的一双眼睛。
深邃浓黑的眼眸,似一潭冰泉下的深水,淡然,泛不起一丝涟漪。淡然无妄的神色目光,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一切。
他的目光在慕容身上停顿,又迅速移开,望向别的地方。
马车略过,慕容回过神,不觉松了一口气。又回想刚才的目光,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淡薄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慕容的老师便是来自中原大金,他经常听老师讲中原的事情,包括这个大金的五皇子——赵临城。
听闻大梁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如今的皇帝还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端王,生性风流。先帝对端王嗤之以鼻,却独独对赵临城这个孙子特别喜爱,将他养在自己身边,亲自教授他读书习字,而赵临城也不负先帝的厚望,只有三岁便认遍了所有字,四岁将所有书目倒背如流,七岁便跟着先帝学习治国之道。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先帝会将皇位传给赵临城。忽然有一天,赵临城身中奇毒,最后查明是太子所为,先帝一怒之下,撤掉了太子之位,将他贬为庶人,一生不得入宫。
从此之后,先帝更是对赵临城疼爱。五年之后,先帝病危,在最后一刻,将皇位传给了端王。
端王上位后,立自己的长子——赵端为储君。以身体病弱为由,将赵临城留在了宫中直到现在。其他皇子这个年龄,早已经是封地封王,唯独他一人。虽然也是锦衣玉食,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软禁。
“四哥,你在看什么呢?”青禾见慕容目光看向远处,楞在原地,大金的马队早已经远去,不觉奇怪。
“没事,”慕容浅浅一笑,瞥眼看到地上不远处的一顶宫帽,走过去,捡起,顺手拍了拍上边的灰尘,在青禾青灰色目光的注视下,走到她的面前,“这该看的也看了,现在是不是该回宫里了?”
慕容抬起右手,理了理青禾微乱的发丝,将宫帽缓缓戴在她的头上,又怕帽子压到她耳朵,轻轻拂过她的耳朵,顺势将她耳边的发鬓拢进了帽子中。
青禾一听要走,立刻拽住慕容的衣袖,左右摇晃。
“四哥,好不容易出来,我们再多逛逛好不好,回宫里,他们都去宴席,只有嬷嬷公公愿意陪我玩,”说道此处,青禾鼻子一酸,“平时,只有四哥愿意跟我玩,如今,你也要让青禾回那冰冷的皇宫吗?”
本朝大梁皇帝共生十子,四男六女,青禾一出生,她的母妃便血崩而死,整个大梁大旱三年。大梁崇尚星算命运,皇帝对她是天煞星重生转世深信不疑,便丢她在冷宫中,只派了两个老弱病残的嬷嬷和公公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虽然都是十三岁的孩童,但是,慕容比青禾高出一个头,挺拔的身姿,加上平时他总是温顺,显得更加成熟些。
在众多姐妹中,慕容最疼爱的便是青禾。不是因为她的身世有多凄惨,只是她或许已经是这个暗流汹涌的皇宫最后一点清明。
……
“公子,到了。”驾马的小厮跳下马车的夹板,奔到车窗旁边,说道。
久久,车里都没有任何的吩咐,也没有任何的动静。小厮觉得奇怪,却也不敢上前掀开车帘。
之前听闻这个五皇子极不好伺候,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在他身边的奴婢小厮没有一个是待得久得,经常不到一个月,便又换了新的面孔。
坊间还有更恐怖的传闻,那些奴婢小厮最后都已经消失不见。
大致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车帘终于被里面的人掀起。
赵临城身上是雨过天青色的锦衣,嗅着回云暗纹,这么温和的颜色与花纹,在他很伤却显得淡然,在那种漫不经心中,却让人觉得,只有这样的冷漠超脱,才能衬出这样的清雅高华。
赵临城,大金皇朝之中最荣耀的少年。当年,只因赵临城的一句“那个金玲真好看”,皇帝一声令下,出兵征伐尺月国,将惠风铃夺来送给赵临城。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荣耀的十四岁少年,至今连一个封号都没有。
赵临城站在马车的甲板之上,目光缓缓落在那小厮的脸上,端详许久,而后又移开目光。
那小厮站在下边,弓着身子,像是感受到上方冰冷的刺光,更加紧张,手上已是冷汗不止。
“你叫什么名字?”和淡薄的神情一样的淡薄的声音,原本十四岁少年该有的朝气,在他身上毫无展现,少有的沉稳。眼前的小厮,赵临城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
小厮身子不觉一抖,不觉身子又低了一分,抖着嗓子“奴才……奴才杨锋,今儿本是我哥哥当值,但是他身子坏了,又怕误了公子的事情,只好让我来替着,还请公子不要责罚我家哥哥,他连躺在床上都还在念叨我定要照顾好公子,深怕我手笨脚粗,扰了公子的心情……公子若是要降罪,便降罪于我吧!”
杨锋一紧张,吓得“噗通”一声跪在马车前,整个身子缩在一起,不停颤抖,额头紧紧抵住地面。
“如此……那你便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