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美酒与美人的去处,大梁的醉乡苑当属京城一二。
作为京城的贵族,皇室中人,慕容常常离宫扮作富贵人家,与赵临城一同去往醉乡苑。醉乡苑,销金窟,千金买断红颜顾。
醉乡苑中的女子,与寻常妓院中卖艺的女子不一样,若论相貌,各各都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若论才情,他们各有各的特色,堪称绝色。
琴中圣手伏玉姑娘,常闻她的一曲与君别,听者伤心,闻者落泪,恍若隔世。再配上舞绝惊裳的倾城一舞,所见者不知今夕几何。
这天,慕容身着一身紫色华服,同赵临城一起来到了醉乡苑。
醉乡苑的老板临沭,一看见他们,并没有多说什么,淡然一笑,似许久不见的故人,“上次临城一别,竟有两月之久,我常常盼望着你们能早些时候来。”
临沭说着,又看向那些姑娘们,笑道:“倒也不让那些姑娘害得相思病。”
慕容听闻,一手挥开手中折扇,唇角一勾,也笑道:“家中有紧急的事情等着我处理,这才耽误了上醉乡苑,让那些姑娘因我害得相思病,到还真是我的罪过,今日,我先罚一杯。”
说着,左手接过一杯酒,凑到鼻子前闻了一闻,香甜中透着一股醉,“许久不喝临沭姑娘酿的酒了,两月不见,这酒真是越来越香了。”说完,在临沭姑娘的笑意下,一饮而尽。
这酒名唤尘醉,由三种果肉陪着百花香酿制而成,是属醉乡苑独有的招牌,老边娘临沭姑娘亲自酿造,每次三月份,她都会酿上五坛,等来年的冬天,便能喝上。这酒混杂着花香和果香,一打开酒瓶,这香气便扑鼻而来,细细闻之,还能若有若无地闻到泥土独有的气味。
这酒闻着香甜,入口纯绵细腻,过喉舒畅,至胃时,才感觉到强劲的酒醉。
和它的名字一样,令人沉醉。
尘醉每次酿造只有五坛,当然是用来接待最尊贵的客人。醉乡苑中的客人,不是家财万贯,就是高官厚禄。
“这尘醉一年中只有五坛,竟不想是被你这么浪费了。”临沭掩唇笑道,眉眼动人。眉间的朱砂痣,衬得她的眉目含情,倾人一顾。
慕容身旁的赵临城,青衣开衫,腰间配着白色玉带,玉带坠着一黄腾白玉,十六岁的少年,风姿灼灼,即使是站在人群中,也能一眼注意到他。这可能与他常年读圣贤书有关,一身的儒秀。
赵临城瞥眼看向慕容,微微一笑,虽然他的唇角毫无起伏,但是只要看着他潺潺星眸,他的笑意早已经倾泻而出,流进你的目光,你的心。
“慕容兄的心怕是早已经不在这里,去伏玉身边了。”说完,一把夺过慕容手中折扇,缓缓打开,一会看向扇面,一会望向临沭,继续说道,“这折扇,慕容兄平常爱不释手,就连吃饭都戴在身上,莫非是佳人所赠?”
慕容每次来到醉乡苑,都会听伏玉姑娘抚琴。旁人看在眼里,早就有了想法。才子佳人,天生良配。
临沭听闻,又忍不住掩唇偷笑。慕容伸手夺过折扇,正要解释一番,临沭又打断,顺着赵临城的意思说道:“慕容公子不比解释,快随我进去,一解,”说道此处,故意停顿了一番,“公子的相思之苦。”
赵临城和临沭二人打趣慕容生乐,只有慕容一人随身附笑,“伏玉姑娘乃是大梁琴中圣手,慕容不敢高攀。”
天地一字阁,简而风雅之所,没有什么过杂的东西,阁中正首朝东是一张琴桌,离婉梧桐木所造,桌上焚着青木檀香,桌上放着一把琴,也是离婉梧桐木所造。听闻古琴音色好坏除了受到抚琴者的琴技高低影响之外,另外一个,便是制琴的材料。
听闻离婉梧桐木生长在遥远的琉璃国之外,长年开花,开花不见叶,见叶不开花。此树二十年才长指甲盖的长短,若要长成参天大树,便要百年之久。传闻,离婉梧桐木通灵。
然,这也是传说,若要真说离婉梧桐木通灵,也没有人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大致也是因为物以稀为贵,人们便赋予它更多的幻想。
琴桌前是一卷珠帘,将抚琴者和听者隔绝。阁中西边开了一扇窗,此时已经是日落西山,如血的残阳透过阁中的窗投在琴桌上,朦胧似仙境。南边和北边都置着简单的坐席。
布置虽然简单,但是处处都体现着它的价值斐然。
玉手纤指一拨,琴音飘然而起,似大雁悲鸣,似杜鹃啼血,已让听者进入了抚琴者造梦的世界。
伏玉此时已经坐在了琴桌前,长发垂落至腰,一身素衣衬得她的皮肤白净透彻,一双巧手,残阳透过她的手指,若隐若现好似真的能透过光芒看到她的骨指。双目轻闭,纤密的睫毛附在她的眼睑上之上,薄唇微抿,在弹到某一处,忽而唇角微扬,好似自己也进入了这幻梦之中。
纤云弄巧,佳人如玉琴音入魄,魂归故里。
一曲与君别,幻梦入红尘。与君和一曲,沉醉不知处。
沉醉的不只抚琴人,那些在帘外的人,早已经是不知今夕何夕。慕容盘腿而坐,也是双目轻闭,手指轻轻在大腿上打着节拍。
脉脉琴音,连透窗而落的残阳都随着琴声变得饱含深情起来。晚风凉凉,竟若有若无地夹杂着尘醉的酒香,鲜衣飘飘,入尘又好似升仙。
与君相别离,寸思赴东流,望君常饮水,亦尝相思苦。
弹到结尾处,伏玉一个挑弦,琴声刹落,涩涩琴音,如同与君离别的苦涩。
一曲毕,伏玉姑娘双手已经放好,等待帘外的人说话。帘外的听琴者好久才恍过神曲子已经奏完。
终是睁开眼睛,一晃,刚才脑海中的淼淼仙境,随着琴声戛然而落已经烟消云散,入眼的便是尘世。
赵临城和临沭姑娘抬手,喝道:“果然好曲。”然后两人默契地将目光转向旁边依旧闭着眼睛的慕容。
只见慕容还在回味着刚才的琴曲,竟不知早已经是完毕。过了一会,慕容才睁开眼,目光中闪过几丝光亮,如水的目光深情款款。慕容的目光透过珠帘,看向帘后的伏玉姑娘,好像要透过这层层珠帘,将那个人望进自己的眼中。
慕容又轻闭双眼,只是这次,竟有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框中流出,顺着脸颊,好似不似地抵在了手掌心中。
临沭姑娘见之,说道:“慕容公子听得好投入啊。”临沭和慕容相识已久,却从来没有看见过慕容哭过,他从来都是风流多情,如今一曲与君别,竟是动人落泪。虽然,伏玉姑娘堪称琴中圣手,琴技高超,但是若不是真正动过情的人,又怎么会伤心至此呢?
慕容也不擦拭眼泪,他心中的感情从来都不藏着,落泪便是落泪。慕容再一次睁开眼睛,晃着手中的酒杯,酒液中透着残阳,看似仙露琼浆。
“以往听说赵国旷修的琴曲听后,令人恍若隔世,我还不信”说道一半,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只是这虽然是尘世,但是却比之前喝的要苦涩的多,过喉之时,一股辛辣之气泛起,嗓音变得沙哑,继续说道,“今天听伏玉姑娘一曲与君别,才知道确实有人能弹奏出如此动人心魄的曲子。”
慕容缓缓站起,才发觉此时的腿已经发麻,等过了麻木劲头,轻步走向珠帘。
“公子过奖了,”伏玉姑娘听闻,原本微微低下的头缓缓抬起,透过珠帘,还能看到一身紫身华服的少年身影在自己面前,“旷修大师乃是琴中圣手,伏玉望尘莫及。”说着,右手情不自禁地抚上面前的离婉梧桐木制作的古琴。脑海中是一闪而过的老者在白雪苍茫夜色中抚琴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感慨之意。
伏玉姑娘年纪只有十六岁,嗓音如同琴一般沉稳,却又不失少女原本的烂漫之意,只是这天真烂漫的气息只有在儿时才会更多体现。
临沭姑娘在一旁听着,提着一壶酒,来到慕容的身前,又添了满满的一杯。花香混杂着果香扑鼻而来,可是此时在慕容的心中,香气顿失,只有无尽的苦味和涩涩的酒气。现在看来,这酒的味道,还是要看品酒人的心情的。
“慕容公子也是情中圣手,说到动人心魄,莫非是真的动心了?”临沭姑娘添完酒,回到坐席前,看向珠帘后的伏玉姑娘,取笑道。
赵临城和临沭姑娘将目光都投在了慕容的身上,只是慕容被取笑惯了,倒也没有什么恼色,倒是原本沉静的伏玉姑娘竟是露出羞涩的笑容,“姐姐。”将面庞投向另外一边。
慕容又晃着酒杯,转身看向赵临城和临沭姑娘,笑道:“我本多情,不过面对这样美玉无瑕的曲子,慕容不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临沭姑娘轻哼一声,笑道:“那就对了,伏玉可是我的掌心明珠啊!”
醉乡苑中的琴绝,伏玉,若不是贵客来访,临沭姑娘是绝不会让她来抚琴。
赵临城此时也站了起来,眉眼浅浅,“如果没有猜错,这首曲子可是旷修大师的遗作——与君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