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临城此时已经站了起来,走向临沭姑娘和慕容的身边,手中执着玉翠琉璃盏,只是这琉璃盏中装着的并不是尘醉的酒,而是木青茶。赵临城并不是不能喝酒,而是他并不喜欢自己身上有酒气。
酒,能怡情,也能醉人,让人迷失了自己的意志。赵临城宁愿自己永远都是清醒的。
这沐清茶,凝神的功效最为叹绝。茶叶生长的地方不同,这泡出来的茶的味道自然也就不一样了。但是大都数茶叶都生长在温暖潮湿的地方,而要说这沐清茶最不同的地方,就是必须生长在雪山之山上。
雪山之上,天气寒冷,再加上昼夜温差大,几乎没有什么活的植物,甚至是动物都没有办法生存。但是,唯有这木青茶树常年青色,几乎没有人看到过这木青茶树败的迹象。
平常的茶叶,都需要滚烫的水。要说这第二不同便是,这沐清茶,无需滚烫的茶水煎烫,只需与雪山顶峰化出来的雪水融为一体,这茶的香味便已经是扑鼻而来。
青色淡雅,茶中君子。
赵临城与临沭姑娘相识几年,临沭姑娘早已经对赵临城的喜好掌握八九,便每年的一二月份都会派人去采摘雪山之上的沐清茶,赔着这雪山上化的雪水来款待赵临城。
之后,每次赵临城来的时候,都能喝到这淡雅的沐清茶。
赵临城此时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面向阁中开窗的地方。残阳如血,照映在他的面庞,透出红晕来,只是赵临城从小养尊处优,这皮肤自然是细腻白皙,此时竟有种说不出的美感来。
仙衣珏珏,似天上早已经斩断七情六欲,温润的仙君。
“赵公子似乎对我的师父有所感慨?”说这句话的时候,付玉姑娘已经站起,掀开了面前的层层珠帘,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她只看到赵临城的背,从赵临城一起一伏的背影中,付玉知道,他在叹气。
付玉今天一身素衣,乌发没有任何的束缚,直直垂落在背脊上。微微扬起的唇角,顾盼生情。
无论是什么时候,付玉都是如此,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虽然认识赵临城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但是好像也从来没有看到过赵临城叹气,如此悲哀的神情。但是刚刚慕容公子不经意间提及自己的师父,况秀之后,从赵临城的话语中就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悲哀。
似乎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能够感觉得到。
付玉将目光从赵临城的背影转向身旁的慕容公子,然而慕容公子也感受到了赵临城的不对劲,却也是一头雾水。
付玉和慕容又看向临沭姑娘,临沭眼中也是无尽的茫然。
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轻声说道:“忽然想起,赵公子之前也是喜爱喝酒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夜之间将家中所有珍藏的酒液全部打碎。”
“我问他这是为何,”临沭姑娘停顿了一番,提起一口气,缓缓呼出,继续说道,“他那时只跟我说了一句,为了一个故人。”
莫非这赵临城口中的故人,与付玉姑娘的师父况秀大师有关?可是仔细想一想,却又觉得不对劲,且不说况秀大师是遥远的琉璃国的人,一生从来都没有踏出过自己的国土,而作为大梁人的赵临城,从小到大也都只有在大梁城中没有出过远门。
而且在况秀大师与世长辞的时候,慕容也只是一个九岁的什么都不懂得孩子。
这样两个没有任何牵绊的人物,又怎么会有关系?如今,赵临城如此哀叹,又是为了谁?
赵临城在听到付玉姑娘的问题后,转回过神,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尝不出什么味道,连原先淡雅清新的气味此时在赵临城的鼻中,也和空气并不差别。
只是转身后,所有人都看到了赵临城眼中闪过的泪光,只见他启唇,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罢了,只是这故人和况秀大师颇有渊源。”
“不知你们可有听过,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赵临城此时回忆起过往的种种,心中只有无尽的苦闷与无奈,连神情都变得没落起来,他微微张开嘴唇,一个人的名字脱口而出。
“百袁君。”
慕容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整个人浑身一震。
百袁君,原是大梁的琴圣,琴技之高超,听闻只要百袁君手一抚琴,这百里之外的鸟儿便能够飞到他的身边,呈螺旋状飞旋,久久不能够散去。
只是这百袁君如此高超的琴技,在他二十五岁的那年,他为了寻求更高的技艺,身上只背了一把荔湾梧桐木所制造的古琴,离开了大梁国度,在外求学至今。
只是,后来,听到别人相传,百袁君来到了大金,与琴中圣手况秀大师一见如故,竟是三天三夜都在琴音中痴醉。
可是到了第二天,百袁君竟是离奇死亡。听闻他的死相及其恐怖,尸身布满了红血丝,面目狰狞。仵作验尸体,却终究不得原因。如此悬案,府中的衙门也没有任何的法子,便只好当做悬案了解。
只是当时,在尸体旁边的那一把琴从此成为凶杀案的证物永远封存在衙门的密室,永远不能见天日。
可以说,如果百袁君不死的话,说不定这琴中圣手的称号会易主。当然也有人传闻,其实百袁君的死和况秀大师有脱不了的关系。
况秀大师感觉到百袁君已经威胁到了自己在琴世界的地位,于是便痛下杀手。
只是,在百袁君死后的三个月,况秀大师也死在了雪夜中。
据闻看到的人说,那是一个昏黑的雪夜,苍茫皑皑,白雪纷飞,很大的风。但是况秀大师竟然披散着头发,身穿单衣,竟盘坐在雪地之上,腿上放着一把琴,竟然是生前百袁君最喜爱一直带在身边的荔湾梧桐木所造的古琴。
一首与君别,萋萋艾艾,虽然那个时候狂风夹杂着琴音,又相距甚远,有些听不太清所有的音,但是况秀大师在弹奏之际,竟有几十只鸟儿回旋在他的身边,此情此景,像极了生前的百袁君在弹奏时的盛景。
只是风雪太大。到了第二天一早,人们走到况秀大师身边的时候,才发现,况秀大师已经死了。况秀大师死时,仍是保持着弹琴的姿势,只是双目微闭,整个身体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的风雪太大,而他又只穿了一件单衣,整个人都是无比僵硬,一点温度都没有。
慕容联想种种,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吃惊得看向赵临城,似乎想在他的目光中寻找到自己需要的答案。只是又忍不住想要得到答案,开口问道:“此前听你说过,你与百袁君颇有渊源,我还只当是你的玩笑话,现在仔细一想,莫非……”
慕容并没有将最后的答案说出来,只是带着闪烁的目光看向赵临城,竟是不知觉将手中的酒杯倾斜,酒液顺着杯壁洒落出来。
赵临城对上慕容的带着异常光亮的神情,他知道慕容最后的一句话是什么。赵临城和慕容从小相识,这般的默契还是有的。
只是,另外两位却依旧还是一头雾水,赵临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慕容,你猜的没错,百袁君,是我的生父。”
此话一出,慕容和赵临城倒是无比的镇静,只是临沭姑娘和付玉姑娘一脸的吃惊。
可是若是仔细想一想,却也是有些蛛丝马迹可寻的。
赵临城和百袁君都是大梁的人。再联想上赵临城复杂的身世,临沭姑娘和付玉姑娘都有了有些理解。
赵临城虽然是大梁奎王的庶子,但是大梁所有人的人都知道,奎王天性风流,若是见到稍有些美貌的女子都会抢纳进府,不管这个女人愿不愿意,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有丈夫。
后来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一天,奎王看上了赵家的千金小姐,赵家家主抵不过奎王的威胁,只好将自己的女儿稼进了奎王府。
“听闻……”临沭姑娘犹豫一番,终于是抵不过心中的好奇,说道,“赵家千金在嫁进奎王府门之前,与城中的以为抚琴人有情……”
慕容点了点头,说道:“此人正是百袁君,只是之前我的父亲是一个没有任何名气的抚琴人,你们不知道自然也是不奇怪。”
“只是后来,当我的母亲嫁进奎王府不久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怀上了我。”赵临城脑海中想起了之前的往事,心中不免一痛,想要拿起不远处的酒杯,想要一饮而尽,却终于在闻到那一丝酒气之时,硬生生阻止了自己的动作。
“我母亲那个时候想要告诉百袁君,可是百袁君因为抚琴时有百鸟相和的盛景,一时名声鹊起,成为大梁的琴中圣手。”
“这样的前程,正是我父亲一生的所愿,母亲终是不忍心告诉他,怕耽误了父亲的前程。”
说道此处,赵临城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无奈地笑后,又继续说道:“后来,百袁君离开了大梁。可是有一天城中传闻百袁君忽然暴毙在大金,母亲听闻这个消息,竟然一口气吐出血来,两天后,也随着百袁君去了。”
赵临城颤抖的双手,竟是拿不住手中的茶杯,清脆的一声,摔碎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