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闲处光阴易逝，叶凉辰在小曲宫中，转眼已是月余。这许多时日，叶凉辰大约已经适应了小曲宫中的生活。
每日自有丫头贴心服侍，饿的时候有人送来吃食，渴了只需要一个眼神丫头便把水杯递到自己手中，累了有人铺床叠被。
但叶凉辰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无处安放。本来是因为太后用法子留住了灏儿，叶凉辰不得已才在此相陪。却没想到一住竟是这样久。
凉意渐浓，叶凉辰紧了紧披风，依旧俯在栏杆上看池中的游鱼。有的时候她甚至在想，如果自己能变成一尾鱼，那有多好。
叶凉辰知道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所以它们才能那样无忧无虑。但这些于她来说只是一种奢望，那些沉重的记忆常常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微风卷着落叶在空中飞舞，叶凉辰透过风声却听得细碎的脚步声。这并不奇怪，其一是因为她平日一向警觉惯了，其二是因为段成须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
叶凉辰凭着声音分辨，身后的人是段成须。每个人走路的轻重缓急不一样，但这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叶凉辰并不回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依旧聚精会神地看着鱼儿嬉戏。
“你倒好兴致，难不成把这儿当家了？”段成须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叶凉辰缓缓回过头来无奈一笑：“不把这里当家，王爷倒是说说还能如何？”叶凉辰把“王爷”两个字咬得很重，根本不同于平日对他的称呼。
段成须听得明白，轻轻叹了口气。他不愿意看见这样的结果。
叶凉辰并不是怯懦的性子，现在却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段成须实在是想不出，叶凉辰如果想离开，谁还能留得住。
“我当你‘梦里不知身是客，’不料你原是知道的。”段成须说着别过脸去，叶凉辰扫了一眼他满是胡茬的脸，他的脸上全是讽刺。
叶凉辰冰雪聪明，如何听不出他话中之意。但她岂肯输与他：“这可是南唐后主李煜的词，写的是思念故国。王爷此时说出这些话来，怕是不妥。”
叶凉辰说完便转过身去，再不看段成须。
段成须脸上的讽刺变成了愤怒，自己好言相劝，可惜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如何让他心里好过？并且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宫？”段成须强压住自己的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问她。
叶凉辰背对段成须，想象着他努力克制的情绪，心一下子变得软了。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很想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毕竟叶凉辰心里很清楚，段成须之所以有此一问，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
但是叶凉辰不能！她沉默了好久，幽幽出声：“不知道王爷与裴夫人近况如何？”叶凉辰要让段成须误以为，醋罐子打翻了。借此转移话题。
段成须一直在等她的答复，却不料等到最后听见的，却是这句话。
他强压下的怒火一下子腾了起来：“我与裴夫人感情很好，你不都知道吗？前段时间我病了，她衣不解带不眠不休，亲自照拂。”
叶凉辰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知道段成须与他赌气，但此刻听见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她却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叶凉辰忍着没有发出哭声。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与平日无异，方才问段成须：“不知道秀女什么时候可以离宫？”
段成须听得这话心下疑惑，难不成叶凉辰担心裴如心？那如果裴如心顺利离宫，叶凉辰不是也可以安然离开了吗？
但在一瞬间段成须却发现自己想错了。有句话说地好，“一入宫门深似海”，进了这皇宫大院，想要出去谈何容易。
段成须叹息一声，紧走几步与叶凉辰并肩立在栏杆边上。他的眼睛呆滞地望着流水，却仿佛目光涣散没有焦点。叶凉辰一时不知道为何，难不成自己刚才的问话，触及了他的心事？
叶凉辰不愿意揣测，便伸出手来在段成须眼前晃了晃。许久，段成须才反应过来。他的眼光依旧没有触及她的，他的话如同自言自语。
“秀女，怕是离不开了。”段成须的话语淡淡的，叶凉辰听来却如雷贯耳。
“你说什么？”叶凉辰几乎暴跳起来。一个恍惚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段成须扳过叶凉辰的身子，让她与自己面对面。他的双手钳住她瘦弱的双肩，迫使她凝视着自己。
“你听清楚了，秀女离不开了。”段成须一字一顿地说。话音未落却再不顾及叶凉辰满脸惊愕，移开双手转身又俯上栏杆。
叶凉辰方才反应过来，并不是自己听错了，而是事实如此。
“那烦请王爷相告，为什么秀女离不开了？”叶凉辰寻根究底，她想看看这事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
段成须猛地转过头来：“那你先告诉我，如果秀女离不开，你是不是也离不开？”段成须几乎是歇斯底里。
叶凉辰被段成须吓了一跳，但一眼扫见他眼里的血丝，随即释怀。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这下段成须全无办法。
仿佛自己的千钧之力使在了一团棉花上，段成须一拳下去，雕花的栏杆上已经有了血痕。
叶凉辰心里漫过心疼，急忙捧起段成须受伤的手。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绣帕，轻轻为他擦拭着血迹。
段成须赌气地想要把手抽回，叶凉辰却是不让。两方僵持良久，段成须任由自己的手停在叶凉辰双手中。
“难道你还不清楚吗？”段成须很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懊恼。他可不想在叶凉辰心中留下个暴躁的形象。刚才确实是自己莽撞了，此时的轻言细语算是向叶凉辰赔罪。
“我清楚什么？”叶凉辰对着他的伤处轻轻呵气。
“所谓秀女，实为朝中两方势力地相互较量。”段成须长舒一口气，叶凉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