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四妹很忧心,因为自家公子一大早跟着那个丫头晃悠出去又晃悠回来后,脸色就似乎不大对劲,也不知是不是昨晚的症状尚未完全消褪的缘故。
偏偏公子摆明了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一进府门便沉默着径自去了书房。奇怪的是,那个丫头居然一反常态没有像小尾巴似的跟着公子,而是低着头像个文静女孩儿似的回了自己的客居。两人从日头东升一直到日挂中天,全都没有再出现过。
四妹想问又不敢问,本打算找战风聊聊天,结果雪狼也像是中了邪一般,不知高兴个什么劲儿的在园子里上窜下跳没一刻安生。
于是某影卫只好躺在房顶上自己数自己的胡子玩,数来数去数不清,那叫一个烦闷那叫一个憋屈……
四妹和胡子较劲的时候,萧疏在自我反省。
圣人有云:吾日三省吾身。
萧疏经过了痛定思痛的反思之后,果然省出了三条过错——
第一,不该被对方三言两语便激起了好胜之心,沉不住气;
第二,不该完全不考虑对方的身份便率性行事,不顾后果;
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最大的错,不该用那种回击方式。
其实,像北齐小王爷那样的纨绔子弟,他萧疏早已见得惯了,别说只是区区的几句口头挑衅,便是再过份百倍的招数,他亦有的是办法解决的不着痕迹。就算是为了让其不再纠缠白夏,他也一样能够轻飘飘化解于无形。
然而,为何这回竟偏偏用了最幼稚可笑的法子?又不是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又不是为了争风吃醋……
萧疏捏着眉心,叹了口气。
当时,他本只想礼节性地握一下白夏的手以示亲近之意,结果握住了之后不知何故,居然不由自主使上了两分力气,轻轻一带再顺势一环,她便坐在了他的腿上。再然后,他就这样载着她扬长而去。她的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抵着他的胸膛……
想必在旁人看来,他的整套动作很是行云流水,软玉温香在怀之后也极为春风得意。
事实上,他的心情确实还算不错。尤其在瞥到那个原本气焰嚣张的家伙,目呲欲裂恨不能咬碎一口钢牙的表情之后……
萧疏揉着额角,再度叹了口气。
总算那小王爷虽然嚣张跋扈却并不冲动鲁莽,经过之前的一番小较量后知道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而未加阻拦,否则,若是光天化日之下纠缠起来,才是真的没法收拾了。
北齐王爷和大楚军侯,为了一个豆蔻女子大打出手……
萧疏闭了闭眼,按下心中骤起的烦乱,做出了总结。
今日的所作所为逾矩逾礼,大是不妥。
别的暂且不提,损了一个姑娘家的名节是断然无可推脱的。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搂搂抱抱肌肤之亲……
这般肆意妄为之举加上昨日闹市的仗义出手,凭着坊间百姓的传言速度以及洞察能力,他这个原本就被无数人好奇的萧侯爷想要继续在此地隐了身份低调度日,怕是再也做不到了。
另外,原本仅限于萧宅诸人认识的白夏,也很快就会变为全城的焦点,再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合理消失,就必将需要多费数倍的心力安排方可。
倘若那北齐小王爷不死心再闹出点什么事儿,惹得母亲乃至于其他家人知情插手从而查出白夏的真实身份,这出戏就彻底无法收场了。
还有,日后他与白夏之间的相处会不会尴尬……
而萧疏自我反省的时候,白夏则正坐在门廊前望着天空发呆。眼前仿佛一直在重复着那一幕——
万丈霞光为淡紫色的袍子镀了金边,映衬着男子俊朗的容颜。微微挑起眉毛,稍稍弯起的眼角,漆黑的瞳仁里有两个小小的人影。澄澈的目光,温润的声音,柔和的笑容,清清淡淡却像是带着某种魔力。
他向她伸出手,她将指尖放入他的掌心,他手指轻拢把她整只手包起。
还未容她细细体味他微凉中带着暖意的温度,便被一股力道轻扯,半个旋身,景物飞转,定神后,已稳稳坐在了他的怀里。
他的手臂揽着她的腰,看着她浅浅一笑。
就这样,沿着古道、沿着主街、沿着小巷,原路返回了刚刚离开的宅门。
白夏张开手遮在眼前,过滤着已经有些刺目的阳光。
另一只曾隔着薄薄衣料感知他有力心跳的手,则轻轻覆在了自己的心口。
唔……律动不齐,速度过快。这是病,得治。
要治病,须先知病因。
病因是什么呢?应该是那一路亲密无间的相拥。
白夏的爹爹自命风流放荡不羁,从她牙牙学语起便带着她四处游玩,名门望族三教九流,该去的不该去的、该来往的不该来往的,通通都没放过。否则,也不会随便一躲便躲进了烟花青楼之地。
加上自幼长于兄长之间,族中又多是不拘小节之辈,所以她对男女大防向来看得极淡。否则,又怎会闯进了北齐小王爷的专用浴所,还大咧咧不知回避只管看个够本,结果惹了个天大的麻烦……
总之,她白夏不是没跟别的男人有过类似的亲密举动。比如昭哥哥就经常抱着她背着她漫山遍野的跑,比如在与那个东方来斗智斗勇的过程中,也不可避免被其占了点儿便宜……
但却从来未曾有过此时此刻的感觉,有些像心悸之症,又不完全是。
白夏发了两个时辰的呆之后,终于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
出了客居,便远远看见一个国字脸顶着络腮胡子,翘着二郎腿躺在萧疏院落的房顶晒太阳,遂大声打招呼:“四妹妹!”
四妹鼻孔朝天,坚决不理。昨晚害得公子胃病发作,还没与她算账。现在来示好就行了吗?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的愤怒不满岂不白白浪费机会?再者说了,又叫他四妹妹,他是爷们,是纯爷们!
四妹打定了主意要将房顶躺穿,忽听白夏又喊了一句:“你下来!”
叫他下去就下去啊?他乃堂堂一品军侯的贴身侍从,是有脾气有操守的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呼来喝去的好不好?就算是公子的红颜知己未来夫人也不行……啊呸呸,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绝对不会发生的!
四妹正碎碎念的对老天祈祷,便闻白夏以气沉丹田之势嚷嚷了石破天惊之语:“四妹妹,来给我抱一抱呗!”
四妹应声滚落,尘土飞扬。
白夏幸灾乐祸,叉腰大笑。
萧疏推开房门所看到的,便是这般景况。
萧疏一头雾水:“你们这是……”
四妹如见青天:“公子,你要为我做主啊!”
白夏耐心解释:“我想跟他抱抱,看看会不会与跟你抱抱的感觉有什么不同。”
萧疏愕然。
四妹捶地。
白夏无辜。
良久,萧疏方艰难地对白夏开口:“你跟我进来。”顿了顿,又对悲愤欲绝的四妹和颜悦色说了句:“至于你,今天之内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四妹泪流满面狂奔而去。
白夏笑容甜美人畜无害。
待到进了书房,白夏眨眨眼睛率先发问:“诤言,你要对我负责吗?”
萧疏肩背一颤,手指第一次被自己的轮椅绞了一下,忍痛缩回:“嗯……那个……怎么负……”
白夏很是善解人意地捧起他的红肿指尖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仰着脸极为天真地继续发问:“男人对女人负责,有多少种方法呢?”
萧疏想了想,颇为沉痛地回答:“好像,只有一种。”
“哦……”白夏点点头:“那么,女人对男人负责呢?”
萧疏愣住。
“因为是我先抱你的啊!”白夏非常有义气地拍拍胸口:“所以,应该是我先对你负责,然后你再对我负责。”
“……谢谢啊……”
“不客气,应该的。”
“……”
萧疏想想白夏对他的那个充满兄弟豪气全无杂质的单纯拥抱,再想想他对白夏那一路暧昧到了极致的……轻薄……
从白夏手中抽回已经不痛了的指头,萧疏惭愧掩面。
白夏歪着脑袋看着他,笑了笑,又笑了笑,再笑了笑,无声无息。
过了瘾之后,又严肃认真地说道:“其实,我知道你那么做是为了帮我甩掉东方来。”
萧疏抬头,露出因为理解而带来的感动。
白夏则习惯性的趴着扶手蹲下,脸上的表情如稚龄孩童般纯真:“你很不想让我和他在一起吗?”
“此人品性轻浮,且妻妾成群,你若跟他,绝非幸事。”萧疏轻咳一声端正了神色:“如今他既亲眼看到了我与你……那个……两情相悦,想必不会再做纠缠。”
白夏的语气万分诚恳:“我想,你不太了解那个人。对他来说,有夫之妇比闺中少女更有吸引力,相较于一片白纸,心有所属的才能让他有横刀夺爱的快感。”站起来拍了拍萧疏的肩头,一声长叹:“所以,诤言啊,你不对我负责怕是也不行了。”
萧疏顿时只觉似有巨石从天而降,正中他的脚面。
白夏料得不错,自那日后,萧宅便遭到了持之以恒的袭击,白天黑夜明闯暗探无所不用其极。
所幸这座府邸本就布置了各种机关暗器,且又有四妹这个大内高手在,故而虽然萧疏明令官府不得出兵护卫以免将私人恩怨弄至国事邦交,整个宅子依然固若金汤。
鉴于双方皆非不知轻重之辈,所以闹了好些天倒也始终没有出现什么伤亡。
直到一天晚上,有个倒霉鬼恰巧撞上了出来溜达的战风,一阵飞沙走石狼嚎人叫,等四妹赶到时,只见着了神态悠闲满足的雪狼,还有地上的一滩血。
白夏见状有些担心:“战风不会把那人给吃了吧?”
萧疏淡淡地笑了笑:“那要看待会儿战风还吃不吃早点,才能确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