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篱完全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再一次见到秦北行。
岁月并没有带走他清俊如松竹般的姿态容貌，反而更磨砺气质，收敛风华，无愧一朝宰辅，一双深潭般的寒眸，波澜不惊，不怒自威。
顾东篱有点慌，她猛地低下头，不想被他认出来——
顶着一模一样的脸蛋儿，除非三十年过去，这兄弟失忆了，否则必定认得出来。
但是顾东篱觉得失忆不可能，忘掉的可能性也不大，怎么办，要怎么办？
难道真要装傻充愣，走‘天下之大，总有相似之人’这一套说辞？顾东篱说谎的本事还不错，演技有时候浮夸，有时候可圈可点，但在两个人面前，她总是不攻自破，无所遁形的，一个是沈澜舟，一个就是秦北行。
方才愣怔，已对上了他的目光，现在在躲已然是无用的。
既然无用，顾东篱索性大方抬头，对上了他审视的目光。
意外的是，顾东篱并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惊诧神色，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毫无波澜，毫不关心，像是再看陌生人，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怎么会这样？难道醉心权术三十载，他已经可以把任何情绪，藏得如此完美，不漏破绽了么？’
秦北行淡淡扫了她一眼，对府丁开口道：
“大概是跃墙逃了，你们出去搜。”
为首的下属，显然不怎么相信：
“大人，还是搜一搜吧？”
秦北行眉心微不可查一蹙，没有说话，冷漠疏离的目光，已经告诉他结果了。
不用搜，不许搜，不要过问，走就是了。
下属身子一抖，立刻躬身抱拳：
“是，属下明白了——来人，跟我来！”
府丁们脚步趵趵，从草苫子上踏了过去，其上灰尘仆仆，左右不稳，稍微有一点心眼的，都能意识到不对劲儿，可偏是秦北行的态度，让大家心照不宣。
外头搜，别管就对了。
一大摞人离开破落小院，只剩下秦北行，还有贴身的两三个扈从。
其中一个生得黧黑，大有从前小北的样子，他应该是秦北行的贴身护卫，级别不同，也敢说一些话：
“大人，贼人引我们来这里——”
“我知道，你暗中调查，不要打草惊蛇。”
“是。”
黑扈从一捧手，随即看向还一动不动的顾东篱：
“那这一位姑娘，是带去府上么？”
“不必，我送她回去。”
这一句话，惊讶的不止是黑扈从，还有心思杂乱的顾东篱。
回去，回哪里去？他知道她住哪里？跟踪了，调查了？还是早就认出了她？
疑惑一大堆，简直要炸了，顾东篱双唇翕动，几乎要脱口而出，质问声声。
秦北行径自转身，出门蹬上了一辆马车，低淳声音留下，轻悠悠飘入顾东篱的耳中：
“先上车。”
“……”
顾东篱咬了咬牙，踩着上门凳，毫无顾忌上了当朝首辅秦北行的马车。
*
说是马车，其实就是一所移动的办公室。
办公的书案，休息的卧榻，山水屏风外，甚至还有接待官员、用茶的厅室！
摆件古朴，处处讲究，笔墨纸砚，顾东篱是不懂行的人，可即便如此，她也能感觉得到，桩桩件件全是举世罕见的珍惜之物。
是否僭越仪制，就不得而知了。
厚重的帘子挂下，隔绝大街上繁华喧嚣，马车内一下子就清净了。
“喝茶么？”他问。
顾东篱一瞬不动的盯着她看。
马车已经缓缓行驶，离开城门之后，就直奔青山村，她住的地方。
“您是内阁首辅，我是一个村妇，还是一个宦妻，您送我回家，这太奇怪了吧？”
“有何奇怪？是查访你的住处奇怪么？”
秦北行径自倒了一杯茶，暖杯在手，坐在红衣椅上，眸光沉沉。
“您手眼通天，查区区住所当然不奇怪，只是……为何对我这个不起眼的草芥费心？大人，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您其实可以坦诚一些。”
顾东篱觉得这个秦北行，有问题，很有问题。
沉默了良久，秦北行低声一叹，把茶碗放在了一边。
转眸凝视，情愫纷杂，一眼万年：
“我还不够坦诚么？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