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贵妃心中最为愤恨的宫女,自然是让她儿子不能被立为太子的罪魁祸首,也就是四年前去世的恭妃王氏,如今太子的生母。
事情还要从三十多年前年说起。那时的王氏还不是后来的恭妃,只是太后宫里的一个小宫女。万历初年曾有过一次大型的选美,以充实初登皇位的新帝后宫。那场活动中,有两个当时并不起眼的女人都参与其中,一个成了胜者,一个成了败者。胜者便是如今的皇贵妃郑氏,她通过了选拔,成为茫茫后宫中的一员,等着一个被皇帝宠幸的机会;败者自然是太子朱常洛的生母王氏,她没能通过选拔,丧失了入主后宫的机会。不过王氏虽在选拔中落败,但因为资质还是高于普通女子的,因此并未被退回原籍,而是分配到太后宫中成了一名宫女。
本来两人的命运就此分叉,成了地位悬殊的两条平行线,可上天总喜欢开些并不好笑的玩笑。
万历九年的某一日,皇帝去太后宫中请安,结束后走出宫门,正好撞见了阳光明媚的十六岁少女。那时的万历皇帝也正是青春正好的年纪,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可皇帝毕竟是皇帝,后宫佳丽无数,对春风一度的小宫女转眼间就抛诸脑后了,这种故事每天都在他的身边发生,并没有多稀奇。但谁知就这一次的干柴烈火,竟造成了难以预计的后果。
宫女王氏怀孕了,还是当朝天子的第一个孩子。
这件事是李太后发现的。身边的小宫女日渐隆起的腹部怎么能瞒得过她的眼睛,在这除了太监外雄性苍蝇都飞不进来的后宫,罪魁祸首是谁不言而喻。但太后一点也不为儿子的随意恼怒,反而高兴无比,因为这是她盼了多少年的第一个孙子啊。
有了李太后保驾护航,还有《起居注》佐证,万历想赖账都不可能,无奈之下只能把宫女王氏变成了恭妃王氏。但说实话,万历心里其实瞧不上她,因为她宫女身份过于卑微,怎么配得上当朝天子。
两年后,万历对王氏的厌恶更加深重了,因为他遇到了那个命中注定的女人——当时的淑嫔,现在的皇贵妃,郑氏。又过了三年,他们有了爱情的结晶,福王朱常洵。
皇后无所出,太子只能从庶子中选择,此时宫女之子朱常洛作为长子占尽了大义的名分,成为满朝文武拥护的对象。而万历最爱的郑贵妃之子朱常洵已是皇三子,在法统上没有任何继承的可能,要立他为太子,就是和整个儒家千年来的嫡长子继承制作对。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不是简单的一句话,这代表的是朝堂上那些苦读圣贤书几十年的文人心中维护的道统。如果连这规矩都不遵守的话,便是与天下读书人作对。
万历是勇敢的,他敢于挑战全天下,自此便拉开了浩浩荡荡几十年的国本之争。当然,他可以跟大臣们作对无所忌惮,却不能跟自己的母亲作对。李太后无比喜爱皇长孙,她的力保成为了压垮皇帝的最后一根稻草,朱常洛在万历二十九年被封为太子。至于李太后喜爱皇长子的原因,郑贵妃曾在心中恶毒地揣测,大概是因为她和皇长子的母亲都是卑贱的宫女出身,惺惺相惜吧。
说话声将郑贵妃从长久的回忆中唤醒:
“姐姐?”“娘娘,郑大人来了。”
郑贵妃抬起头,看到身旁毕恭毕敬的弟弟,于是吩咐左右道:
“你们都先下去,留下庞保伺候就行了。”
“是。”宫女们纷纷退下。
“姐姐急召我入宫,所为何事?”郑国泰问道。
“福王府中卫士哗变的事,你可知道?”
“听说了,只恨臣弟当时不在场,否则必将手刃奸贼,护我侄儿平安。”郑国泰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这话郑贵妃也就听听,以她对自己弟弟的了解,若他真在场恐怕也是尿裤子的份。
“国泰有这心就行了,难道本宫还真舍得让你去与人厮杀?这次叫你过来,是福王寄给本宫的信中提起的一件事,让本宫心里难安,恐怕还要你去查查才行。”
“姐姐只管吩咐,臣弟义不容辞。”郑国泰应承道。
“据福王所说,领头作乱的千户龚孟春是宣府都司左卫人,这个地方你不陌生吧?”
“是那贱人的……”
“放肆,宫中谨言慎行。”郑贵妃皱眉道。郑国泰此人口无遮拦行事粗犷,不时时把他看住保不齐就容易惹出大事,比如,万历三十五年那个案子……
“是是是……姐姐教训的是,臣弟莽撞了。不过既然是那人的同乡,那就极有可能是东边的人啊。他对福王已经恨到如此地步了吗?不如我们早做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东边的,自然是指东宫。
“闭嘴!郑国泰,你给本宫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本宫只是叫你去调查此事,要能查到证据,本宫自会呈到御前由陛下定夺,你休要自作主张。现在满朝文武都盯着你我姐弟,万一出了事谁也保不了你!”
郑国泰唯唯诺诺地应承着,心里却不以为然。在如今的情形下,想要通过正常渠道扳倒太子几乎没有可能,要不兵行险着,以后等新皇即位,郑家的富贵也就到头了。
“你先回去吧,本宫晚些还要陪陛下给王师傅赐宴送行,得准备一番。”
“是。”郑国泰答道。在他转身离开翊坤宫前,深深地看了郑贵妃身旁的太监庞保一眼,庞保微微点头作为给他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