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收拾完毕,奕珩领着缃帙出了重明殿。
两人走后,闪出两个身影,一左一右贴在高德胜身边。
“德胜公公,你这是‘失宠’了吗?怎么殿下只带小箱子,不带你了啊。”
贺楠欠揍的声音响起,高德胜也只是感慨,“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也老了,哪儿想着跟年青人争什么先后。”
“我看哪,公公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刚才,我们俩可是将殿里的动静听得明明白白,你就别否认了。”
高德胜兰花指一翘,指着治跃就骂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当初还是老头子我将你们选过来的,要不然,你们大冷天的还在玄武门站着呢!如今却只知幸灾乐祸?”
“所以说,公公你就是我俩的克星,调到哪儿不好,偏偏是二殿下的宫里。还不若在玄武门,每月也有几个日子能跟兄弟们吃香喝辣!”
贺楠接着话茬说下去,两人左右开弓,说得高德胜的老脸一阵红一阵白。
“两个小糊涂蛋,休要拿我说笑。改日我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定让你们丢了饭碗!”
“哟,公公还美言几句,我看殿下连你一句话都听不进去的。哈哈哈哈!”
高德胜气极之下,一手摘下鞋子就往两人打去,却巧妙地被避开。
“公公,省省心吧,若是老腰折了,殿下更不待见你的!哈哈哈!”
两人跑远了,只留下高德胜站在院中,有怒不堪言。
“兔崽子,也就这时候洗涮我!”
旁边有宫人窃窃私语,高德胜一个充满杀气的眼神过去,“看什么看,不想活命了?”
话还没说完,那些人立马散开。要知道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啊!
终于落得个清净,他摇头轻叹,“殿下啊,唉······”
这边奕珩到了御书房,却见大门紧闭。
“参见二殿下。”
“父皇呢?”
“回殿下,皇上正与君尚书在里面议事。”
他有些不悦,明明让他这个时候过来,现在却和君璟在里面儿商议,摆明了就是故意让他站着。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说完,看来还得在外面站些时候。
听到君璟也在里面的时候,缃帙的思绪静止了一瞬。
宴会上,她没曾想会看见他,也不知短短时日没见,他竟入宫做了户部尚书。
为何他们会再次相遇呢?明明已经决定永不再见,不再有牵连,可命运这个舞台偏偏又让他们相遇。
他们就像两个牵线布偶,被无形的线拉住,在未知的世界里再次见面。
“疼!”
手肘上蓦地传来痛意,缃帙抬头,却望进他含笑的眼中。
“成天净在愣神,你刚刚又在想什么?”
“与你无关。”
“啧,小箱子,本殿可告诉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他凑到她的面前,吹胡子瞪眼,放大的五官让她一吓。缃帙偏头不语,表示不想跟这个疯子一般见识。
正当此时,门一开一合,正对着她的那人,不是君璟又是谁?
在里间的时候就听到外面的声音,一出来就看见他们打闹的情景。君璟稍有些愣神。
“君尚书,又见面了。”
“臣参见二殿下。”
他收回思绪,拾级而下,颔首浅笑。
“上回的酒还欠着,不如今日,君尚书来重明殿续上?”
“臣,乐意之至。”
视线若有若无扫过缃帙,尽管她一直垂首站着,可也能感受到他注视的目光。
奕珩权当没看到,愉悦地说道,“如此甚好。”
“殿下,皇上宣您进去。”
奕珩看了看缃帙,说,“那便酉时一刻,重明殿见。”
君璟拱手,直到那扇门再度合上。留下两人面对面站着。
前面便是御书房,这周围也有侍卫和过往的宫人,人多嘴杂,缃帙已经想好了,即便他找自己说话,也不会搭理他。
两拨宫人从一侧走过,缃帙想着怎样才能表现得冷漠一些。下一刻,她眼睁睁看着一双靴子从左到右,最后移出视线。不禁嘴角一抽,他,走了?
一抬头,那红白官服的人渐行渐远,她隐约感到脸疼。
好吧,是她多想了,光在给自己加戏,都没想过人家是怎样的态度。
她忘了他也早已不是当初的他,跟她不会再有话,亦不再有牵连。
“父皇。”
进去之后,奕珩站在桌案前,等着奕羽发话。
不过他只是批阅奏折,并没有理会他。
“父皇,说吧,您叫儿臣来,有什么事。”
除了他的声音,房内依旧是唰唰的书写声。
奕珩声音透着不耐烦,“若是您没事,儿臣便走了?”
仍然没有应答,奕珩搞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撇着嘴就要走。
“啪嗒”一声,显然是毛笔折断的声音,他的脚步蓦地止住,再一看,果然,那狼毫早已‘分尸’两端。
“父皇······”
“你愈发没有规矩了!”
奕羽甩开手上的半截毛笔,腾地从龙椅上站起。他的眼里噙满怒意,眉间拧成川字。龙颜大怒的样子也不过如此。
看来之前不过是风雨欲来的宁静,他随性而为的日子,兴许就要结束了!
奕珩垂下眼,静听发落。那不以为意的模样看在奕羽眼中,就是一个吊儿郎当的黄口小儿!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可你呢?对上且不尊,对你的兄弟姐妹也鲜有照拂,遑论国事?
朕念你弱冠年纪,该做与不该做皆有数,可是这一年多以来,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你不学无术、挥霍金土、肆意杀戮,你的行事何等嚣张,态度何其散漫!如你这等年纪,多少人为了入仕,寒窗苦读,可你生在皇室,做的事却形同市井夫子!”
他的言语间尽是控诉,奕珩听在耳里,却没有更多的表情。
“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小儿皆知!而你,奕珩,乃口不言善,身行恶,国妖也!”
过去的时间里,他们鲜有沟通,而这一年多以来,这是奕羽说的最多的一次,虽然言语不中听。
“朕不曾想信任变成了放任,你可知多少大臣上书与朕?即便朕有意培养你,哪怕不能做君王,将来就算辅佐奕岚,朕也会放心离去。可到头来,你却是用这样的言行回报朕?回报你的母亲?”
说到后面,他的脸早已气红了一片。
记忆里,这是奕珩第二次看到他如此动怒。第一回,还是一年半以前,母妃逝世的时候。
当时,父皇下令韶华宫一百五十余名宫女太监尽数殉葬······
“······着实,子不孝,吾之过矣······”
一番话似是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奕羽无力地瘫坐在龙椅上,悲不自胜。
“······斯人已矣,我之所言、所行,皆由我起。无须提及母亲······”
他的声音不愠不火,双目无神,“我不过就是众多子兄中,最没本事的一个,让父皇劳心了。儿臣告退。”
他退了出去,许久没看过他的背影,今日再见,竟是比以往又挺拔了不少。想当初,他母妃刚生下他,还只是个手臂大的婴孩······
奕羽几不可闻地叹气,话有十分,若是他能听进六分,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