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卿满心不甘的用布满红色血丝的双眼盯着夙北陌,夙北陌长身玉立在那处,一身雍容的气质同这幽暗的地牢如此格格不入,同他身前嘶吼着的男人更是形成鲜明的对比。
被束缚在柱子上的慕容卿被废去一身武功之后,连双腿都难以直立,整个人也是瘦弱不堪,若非身上那些将他紧紧束缚住的麻绳,只怕他连直视夙北陌都做不到。
只是身上再疼,哪里有心中的不甘那般折磨人?
“你不敢杀本王对不对?本王是蛮夷的太子,本王的母后是一国之母,你没有杀我的权利!”
在慕容卿眼中看来,夙北陌如今不杀他,定然是母后那边有人过来了,所以夙北陌才这般忌惮!他就知道,母后不会那么轻易放弃他!
越是这般想着,活下去的执念便更深,慕容卿对夙北陌的恨意也就更深,只要还活着,一切都就还有可能!
夙北陌看着慕容卿,听着他不断的叫-嚣却半点不为所动。慕容卿似乎没有想明白,他如今就算活着回到他的焰都去,面对的也并非是百姓的拥戴和蛮夷王的关怀,而是千夫所指、是要承受眼睁睁的看着原本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尽数落到另外一个人手中的痛苦。
若是他收到的消息没有错,蛮夷那边,慕容卿的生母威后为了不受牵连,为了讨好蛮夷王,已经提出要将慕容云收为养子,不知道慕容卿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可还会说出那些毫无依据的话来?
不过这些事情,夙北陌自然不会同慕容卿说,有的时候,希望越大,失望才会越大,如今慕容卿好不容易心里有了点希望,他怎么好立刻将那点希望的火光扑灭?
元清晚在亲眼看着慕容卿武功被废的那一刻便已经离开了,她同慕容卿之间的仇怨已了,这地牢她是一刻都不想多呆,至于剩下的,那是蛮夷和南浔之间的恩怨,那些事情她不该插手,也不想插手,留给夙北陌去解决便是。
是而此时地牢之中,除了那些面无表情的守卫之外,便只有夙北陌一人听着慕容卿在那处痴人说梦了。
听着慕容卿嗓子都快嘶吼坏了,眼中的不甘也几乎要冲出来,夙北陌才抬了抬眉,向一旁的人递了个眼色,便立刻有人上前来将被束缚在木柱之上的慕容卿解开。
一瞬间,慕容卿恨不得扑上前去用双手将眼前之人狠狠杀死,但还不等他有所动作,突然失去支撑的身子便立刻瘫软在地,用尽力气也不过面前站起来而已。
夙北陌连眉眼都未动的看着慕容卿:
“既然还有那么多的力气同朕在此处叫唤,想来大王子的伤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你我之间恩怨已清,朕便不多留大王子了。”
夙北陌说完,连余光都没有给慕容卿一个,便转身打算离开,这些天一直守在地牢之中监视慕容卿的那些侍卫也尽数退去。
夙北陌竟是要放慕容卿走!
只是他越是这般不将慕容卿放在眼中,慕容卿心中的愤恨便越甚!片刻惊讶之后,慕容卿心中剩下的是足以见他整个人都吞噬的恨意和不甘。
被自己视为敌人的人彻底无视,才是最容易叫人愤怒的。
看着夙北陌即将消失在地牢中的身影,慕容卿突然开口,不是方才那般的歇斯底里,他已然撕裂的喉咙中发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嗡嗡的,犹如地狱里的修罗。
“夙北陌,你以为你真的得到元清晚了吗?你以为,只要给她皇后的尊位、给她世间女子羡煞的一切尊荣、还有你所谓的可笑的宠爱,她便永远能留在你身边吗?痴人说笑罢了,那样的女人,生来便属于自由,这世间没有人能束缚住她,本王不行,你也不行!你不过是个,要她陪你站在九五之尊的高位上承受你一个人难以承受的孤独的自私之人罢了,你以为你有多深情……”
慕容卿的声音越来越远,远到再也听不到,夙北陌的眉头却是慢慢皱了起来。
树丘跟在夙北陌身边的时日最长,如今看着自家主子眉眼之间尽是思虑的模样,便知方才听到的那些话,只怕让主子心中有了些介怀,犹豫片刻,还是毅然开了口。
“皇上,皇后娘娘对皇上的心思属下们都是看在眼里的,皇上自己也能感受到皇后娘娘待皇上的不同,那蛮子的话,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皇上行事冷静果断,什么事情都能想得清楚明白,唯独涉及皇后娘娘的事情,皇上总是要思虑许久的。
树丘同夙北陌向来亲近,面上是主子和侍卫,私下里却是好友,如今说出这些话来劝慰,倒是也不突兀。
“恩,朕知道。”
夙北陌也没有责怪树丘的多言,抬手捏了捏眉心便一切恢复如常,连眼底的思虑之色都消失殆尽,似乎树丘的那几句话当真起了作用一般。
慕容卿是独自一人离开地牢,一步步向着城外走去的。
从前风光无限、去到哪里都有无数追随者的大王子,如今身边却没有一个侍卫,那些当初听从慕容卿命令、将夙北陌团团围困之人,大多早已死在武栖月带来的南浔将士刀下,仅有剩下的少部分人知道大势已去、弃兵投降的,也被慕容云的兵马收编,此时的慕容卿,才当真是孤立无援。
慕容卿一身褴褛的衣衫,身上还带着些许血迹,这般模样,比街边那些乞讨之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又因着他面色凶恶,街道之上的行人见他无不纷纷避让开来,不想给自己身上招惹什么麻烦;许多闲来无事之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便嗑着瓜子儿,边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的小声议论猜想此人身上或许发生过些什么事情。
而作为众人口中议论对象的慕容卿,对这一切似乎都选择看不见,只用手紧紧攒住了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拐杖。
他要离开这个地方!等他回到焰都,回到母后身边,属于他的一切都会回来!总有一日他还会来到这个地方,到时候他要看着这些不知死活的人一个个卑微的匍匐在他脚下求饶,他要亲眼看着他带来的兵马血洗这一座城池!
夙北陌就住在太守府里。
皇上的突然造访,让建城的太守分外诚恐,一辈子难以见到几次天颜的他唯恐哪里做得不对,连同夙北陌说句话都磕磕绊绊、小心翼翼的,夙北陌也不是跑来为难他的,若非武栖月带来的那些兵马阵仗太大,这一次建城之行,夙北陌本是打算暗中进行的。
说起来,这太守府的位置倒着实不错,府中有一处高楼,可坐那上面饮酒喝茶,远处可观赏这建城之外的绵延河山,近处,俯首便能看见熙攘的街道和大半座城池。
此时夙北陌便坐在这高楼上饮茶,身边跟着的是树丘,树丘眉眼不动的盯着街道,更准确的说,是盯着街道之上那个一瘸一拐向前走去的身影。
“皇上……当真要将此人放回蛮夷去吗?”
树丘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他是暗卫出身,做事向来讲究一个斩草除根,如今若是将慕容卿放回蛮夷,依着蛮夷威后对这个儿子的宠溺,日后只怕还会有些麻烦来。
但他不是冲动之人,在夙北陌下命令之前,绝对不会擅自妄动。
这一次因为慕容卿的兵马直接攻入了京都,险些攻占下皇宫,南浔从蛮夷手中,可是名正言顺的得到不少东西,而且二十年之内,蛮夷都没有能力再向外任何一个地方发兵,蛮夷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但在树丘看来,这并不足以成为皇上留这慕容卿性命的理由。
南浔同蛮夷之间的恩怨是了了,但皇后娘娘被劫持的事,皇上当真就这般算了?
面对他的疑惑,夙北陌并未给予肯定的答复,只是继续尝着手中的茶水,半响才淡淡开了口。
“朕答应过一个人,要将慕容卿的性命留给他。此次大败慕容卿和夙子霖的联盟军,此人功不可没,慕容卿的命,便算是朕还他的一个人情。”
死在自己一直看不起的人手中,比直接被杀,要痛苦许多吧……
树丘愣了一瞬,继而便立刻反应过来主子口中所言之人是谁。
是了,如今在南浔国内,还有一个人,比任何人都想要了慕容卿的性命!
慕容卿一个无人保护又武功尽失的人,如何能走得出南浔?确实是他多虑了!
待出了建城,走过城外丝毫不亚于城内热闹的村落,慕容卿紧了紧身上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一身厚重衣衫,杵着拐杖一步一步向更寂静的地方走去。
耳边终于没有那些指指点点的声音,他的心却没有半点平静。
山间小路上尽是积雪,加之比城中更为寒冷,他已经被冻得感受不到双腿传来的痛意。
前方有马蹄声传来,出现在道路尽头的,是穿着满身黑甲的蛮夷士兵,慕容卿面上顿时浮现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