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南城亲自开车，一路驶向墓园，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就如车上人的心情。
林佳期从一上车就靠着车窗，眼睛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子缓缓驶入城西墓园，一路的枯木，落叶萧瑟。距离越近，心也越来越难受，像是被逼仄到了尽头
一辆黑色的悍马迎面过来，车速极快，飞驰而过。林佳期扭过头去想看清楚什么，后视镜里那抹黑色却已渐行渐远。
“刚刚那辆车，是不是岳父？”开车的纪南城忽然发问。
林佳期转过身去点点头。“好像是爸爸。”
母亲去世后，她就被外婆带回去照顾了，她和父亲的关系一直不亲近。父亲每次看她的眼神都是沉痛的。林佳期知道，他一定，曾经深深的怨恨过她。
就像她，一直深深怨恨着自己一样。
纪南城看了一眼林佳期，她微低着脑袋，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灵魂都像是跑远了。
“佳期。”他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嗯？”
“到了。”他抚了抚她的手背。
林佳期抬头，在他黑亮的眸子里看到慌乱的自己。
“我没事。”她说。
他点头。
林佳期跟着纪南城去后备箱取东西，纪南城将一束白玫瑰放到她的怀里，剩下悉数落在了他的手上。
城西墓园园外枯木萧条，园内松柏长青。
他们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地拾级而上。
天灰蒙蒙地，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纪南城想起自己曾经来过这里一次。
那次，是他让林佳期受了委屈，她头上裹着纱布，喝得醉汹汹的，他从宋绍轩手里接过她抱在怀里。
他抱着她稳稳地踩着这片台阶，一步步下山去。
他们很快就到了吴静姝的墓碑前。
纪南城一眼就看到了墓碑上的照片。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跟林佳期长得很像，眉目温婉，唇角微扬，风华绝代。眸中满是一片柔情，让人看了有一种安宁的力量。
墓碑面前放着一束火红的玫瑰，林佳期轻轻勾了勾唇角，轻声道，“应该是爸爸来过了。”
母亲去世后，她和小姨年年都捧来白玫瑰，惟独父亲，依旧固执着只送红玫瑰。在他心里，也许从来不愿相信母亲已经离开。
纪南城帮着她将祭拜的物品取出来，一一摆放好。
林佳期蹲在墓前，握着一方手帕慢慢地擦着墓碑上的照片，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怕弄疼照片里的人。
一身沉郁的黑裹在身上，显得她更加的瘦。仿佛一碰，就会倒。
手轻轻抚过照片上人的眉眼，一遍又一遍，“妈妈，我又来看你了。”
林佳期开始俯着身清理碑旁的落叶，纪南城走过去，蹲下来和她一起。
“妈妈爱干净，最不喜欢乱糟糟的。”笙歌的声音微不可闻。
纪南城没答话，只是一片一片的捡。
她看了眼纪南城，“我今天带了一个人过来看你，他是你的女婿，叫纪南城，他买了你最爱吃的王记糕点来，他对女儿很好，妈妈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哥哥的，爸爸外婆他们也都很好……
对了妈妈，小姨今年没来看你，你别生气，她回去看外婆了，你也希望小姨能和外婆和好对不对？
妈妈，我们一切都好，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
纪南城慢慢将她揽进自己怀里，林佳期也没有挣扎，她看着墓碑上一脸安静宁和的妈妈，心中却疼痛不已。
眼泪不自觉地落下来，她一遍一遍摩砂着墓碑上的照片，低低地哽咽出声，“妈妈，我想你……”
纪南城眉头紧锁，他的耳边回荡着那句话：他是你的女婿，他对女儿很好……
他眸色深深地看着照片上的女人，无声地揽紧了怀里的女人，紧了又紧。
他说，“妈妈，我会好好照顾佳期的。”
过了一会儿，林佳期轻声开口，“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纪南城揽着她起身。
两人对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三躬。
下去的时候，纪南城牵起了林佳期的手，那动作自然得就仿佛是他平常做惯了的。
林佳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不适应，微微地挣扎。
奈何他力气比他大，大掌紧紧地将她的小手包裹着，让她根本抽不出去，索性也不再管了。
任他牵着自己下山。
林佳期看着他们相牵的手，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好像有一个人陪着她来这里，她好像真的没有那么难过了。
以往，每年的今天，她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即便是在她没嫁人之前，也都是一个人。
她从来，不会跟爸爸一起来。
而如今，有他陪着，让她突然觉得，这条路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走了。
她突然有些感谢面前的人，他仿佛无端地给了她一些勇气，一丝安慰……
下了山后，车子缓缓驶出了墓园，林佳期的情绪依旧不怎么高。
纪南城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个女人依旧看着窗外，眼眸里有淡淡的忧伤。
他不是没有疑问的，关于林太太的去世，关于林佳期这过分的悲伤，他想知道的话，只需要让周劲或者周怡去查一下，立马就能清清楚楚地知道。
可是，他并不想那样做。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林佳期能亲口告诉他。
……
晚上，林佳期做梦了，她又梦到了妈妈。
可是这次，妈妈没有再温柔地对着她笑，她梦到妈妈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她吓哭了，她哭着喊救命，她想让人来救妈妈，可是无论她怎么喊，就是没有一个人来帮她们。
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流成了红色的河，她觉得快要窒息，那些血迅速地向她涌来，快要淹住她的脖子……
“救命！不，不要！妈妈——”林佳期大喊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紧接着，门把转动，她被拥进了一具温暖的怀抱。
纪南城紧紧地抱着她，伸手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只是做梦，我在这里。”
纪南城晚上睡在隔壁客房，他半夜口渴下去倒水喝，路过林佳期门口的时候，就听到她特别激烈地在喊救命。
想也没想，便推开门进来了。
林佳期始终呆呆的，双眼无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沾湿了她的鬓边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额边。
纪南城耐心地安抚着她。不自觉的，他又想起A市那双盈满泪水的眸子，心像是被什么锐器扎了一下，竟有点疼。
她怎么那么多的伤心事，是不是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也是如此，夜夜被噩梦惊醒。
他真的，太不了解她了。
慢慢地她涣散的眼神有了聚焦，林佳期缓缓地转过头面向他，“我梦到我妈妈了。”
“梦到岳母了？”纪南城语气轻松，耐心地引导着她，“跟我说说，你都梦到岳母什么了？”
“我梦到……”林佳期从他怀里出来，缓缓地抱紧自己的双膝，她的眼睛目视着前方某个虚无的点，自顾自地说道，“我梦到妈妈出事那天了。”
她说着，停了停，转头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妈妈是怎么去世的吗？”
纪南城没有回答，沉默地等着她的下文，他知道，她这个时候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果然，林佳期并没有在意他，又转过头去，抱紧双膝，轻轻地将脑袋搁在膝头，接着道，“妈妈是被我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