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纪南城所拥有车子中的一辆,停在宴会厅门口,车里,先下来一男一女,四五十岁左右,保姆在一旁说,“呀,这不是吕小姐吗?这多少年没见了啊!是小姐年轻时的同学!哦,对,她就是今天这少奶奶的妈妈!咦,真的是啊!少奶奶也下车来了!”
保姆口中的少奶奶,便是指紧跟着下车的夏唯安了……
一身红衣,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长长的头发自中间分开,绾成近似于古代女子堕马髻的样子,一根玉簪点缀。
车,在外又等了许久,陆陆续续来了些人,都是纪家和周家的直系的亲属,她还看见了顾言泽和赵栩栩、看见了宋绍轩和李妍,甚至,看见了吴静怡和宋少聪,还有沈晓默……
那些熟悉的人和影,自眼前匆匆而过,过往的那些年,也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和他们有关的每一个记忆,都能唤起对另一个人的回忆,她湿了眼眶,以致,在吴静怡走过时,一声“小姨”差点叫出声来……
保姆发现她的异样,立即捂住了她的嘴。
她没有挣扎,任保姆捂着,眼睁睁看着他们进了大门,踩着那大红的地毯,一直走向正厅……
眼中始终含着泪,她的眼睛紧紧地追随着他们,一股深深的悲伤从心底涌出,冲击得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他们一直在等着,却始终没有等来纪南城,周琴大嫂的手机响起,不知道周琴在那边说了些什么,接完电话后,大嫂便对她们说,“南城早已经在里面了,婚礼开始了,我们走吧。”
车,缓缓起步。
林佳期悄悄放落一点点车窗,隐隐约约传来音乐之声,丝竹阵阵,编钟相和,而后,车驶过大门,她看见,自大门开始,一直到宴会厅门口,纷纷扬扬飘了玫瑰花瓣,天空,下起了花瓣雨……
周琴这么急着要赶她离开,终究还是怕她会进去捣乱吧?
可是,她怎么会呢?她已经给不了他幸福,而她,那么地,希望他幸福……
梦里的那些痛,再度袭来。
她坐在车里,身体微微发抖。
这是她自己要来找寻的感觉吧……
痛到极致,便可真正的放下了……
天高地阔,便是这样一种感觉,阔得连她自己在哪里,她都找不到了……
“婆婆,我可以去一次青云山吗?”她轻轻地问。
“你去青云山干什么?”保姆下意识提高了警惕,“你能爬山?”
“……”是啊,她不能爬山,还去青云山干什么呢?那样的风景,她这一生,大概是再也无缘看见了……
那么,再没有什么不能了之事了,是吗?
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再看爸爸和哥哥一眼……
他们,都还好吗?一年过去了,当初的悲伤应该已经抚平了,她现在这幅身子,有何必再去招惹他们,既然注定要分离,那不如就让他们痛一次,只当她在一年前,已经不在了吧……
“婆婆,那……麻烦您告诉妈妈,我想要离开云城……”她轻柔地说着,始终称那个人为妈妈……
“离开云城?”保姆倒是诧异了,“你一个人离开云城要去哪儿?你怎么生活?再说了,小姐现在也忙着没空管你啊!”
“不急在这一刻,等她有空的时候吧……”她注视着前方,却什么风景也没落入她眼中,她相信,她这个要求,周琴一定会答应的,而且会很乐意答应……
保姆心上心下的,思虑再三,还是给周琴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汇报林佳期的想法。
她以为,周琴会说,看好她,等她忙完婚礼再说,哪知,周琴好一阵才接电话,接了电话之后却直接道,“让她去吧,大嫂不是在吗?你和大嫂送她,如果她现在要去,马上就可以送她去!随便她去哪里,只要不来南城面前就行!”
而后,电话就挂断了。
保姆理解,大约是那边挺忙。
于是和周家大嫂商量,怎么办?周琴如此指令,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既然这样,那就送她走吧。”大嫂微一思考,说,“之前阿琴不是说了吗?待她病好,她愿意去哪里,就在哪里给她安家,她现在这样,其实也算好得差不多了,又是她自己闹着要走,我们和阿琴,也算对得起她了。”
之后,三人回医院,大嫂再次问她,是真的要走吗?
林佳期心中凉凉的,坚定地点头,再不犹豫……
大嫂便遂了她的愿,出院、订票、远行……
一个人的世界,无牵无挂,当真可以做到来去无踪了……
当飞机起飞以后,她望着脚下这座她曾深深爱过的城市,明白,此生,她是真的再也不会来了吧……
再见,云城;再见,;再见,我的旧时光……
……
那是一场谁都不曾经历过的婚礼……
丝竹声响起,奏着谁也不懂的乐曲。结婚,难道不是奏喜乐吗?这音乐,却听来如此凄婉动人,令人柔肠百转……
端坐于红毯铺就礼台上的纪建林和周琴,听着这音乐,也觉诧异,尤其周琴,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可是,婚礼在即,儿子安排她坐在这里,台下宾客已至,她不便再说什么,只是在默默审视儿子请来的宾客,有纪周两家人固然不错,儿子的同学好友也来了,甚至,还有林家的人?林国豪怎么也来了?这是为什么?
忽的,大厅上空开始飘洒玫瑰花瓣,纷纷扬扬,在满世界红装锦色的映衬下,美轮美奂。
厅的正中间,巨大的玫瑰花盘,编成心的形状,大红色绸带上,写着“挚爱一生一世”的字样,每一个字,都是他的亲笔。不仅如此,这殿里的每一副对联,每一块牌匾,都是他亲笔所书……
而此时,周琴身边的手机却响了,她一见是保姆打来的,立时躲去一边接了。
无端地,有些心慌,听了林佳期要离开云城的意思之后,马上心烦意乱地同意了,只希望这个人离得越远越好!
再回来,音乐一转换,稍稍喜庆的曲子,却也是从没听过的,红色玫瑰花瓣雨还在继续飘洒,地面已落了厚厚一层……
穿玄黑色汉服的司仪在清雅的乐声中朗声诵读: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编钟乐声如潮水一般流淌开来,红毯的尽头,出现身穿红衣的夏唯安,浅笑嫣然,典雅宁静,婷婷立于红毯那一端,让人如同错乱了时空,穿越至秦时汉代。
周琴见这一幕,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面露微笑,等待着仪式继续进行。
然而,为何出现一顶红色花轿?为什么夏唯安又不在花轿里?
再一看,纪南城也出现了,却是一身大红男式喜服,滚玄黑色边,丰神俊朗,临风雅致,他的身边,还站着顾言泽和另一酷酷的小男孩,远看着,倒像是林家的大孙子林俊,林家大儿子娶的是林佳期的小姨,依着他们跟林佳期的关系,他们怎么会来?周琴只觉得愈加不安……
这两人也是一身玄黑色礼服,和夏唯安左右而立,周琴脸色一变,立即看向夏唯安的父母,却见二人正专注地看着新人,并无半点异常,她真的有些弄不明白了……
和花轿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年轻女子,穿一身红衣,头发绾成古代女子的发髻,坠了珍珠,身形高挑,一张脸唇红齿白,极是秀美,只是,她却不认识这人是谁……
只见纪南城在轿门上连踢了三脚,而后,轻轻挑起了轿帘。
那一瞬,在周琴没有看见的角度,纪南城红了双眼……
年轻女子是盛装打扮后的沈晓默。
沈晓默自轿内捧出铺着红色锦绸的托盘来,托盘里,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色嫁衣,嫁衣上金光璀璨,是一只纯金华冠,长长的金流苏垂落下来,摇摇曳曳,亮花了眼……
所有宾客大吃一惊,周琴更是心中一沉,眼前发晕,紧紧地抓住椅子扶手,才没让自己晕倒。
“建林……建林……”她轻声呼唤着丈夫,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终于明白了,这是要干什么?冥婚吗?这让她的脸面以后往哪搁?这让她怎么跟夏唯安的父母交代?向所有亲友交代?
可是,纪建林也被这一幕所惊,怔然,没有理会她的呼唤。
一根中间结着大朵花的红绸,一端在纪南城手上,另一端则搁在嫁衣之上,顾言泽随在纪南城之侧,林俊则跟在他后面,夏唯安则搀扶着捧嫁衣的沈晓默,于红毯的另一端踏着乐声,缓缓而来。玫瑰花雨一直在不停地纷飞飘落,落在他们的头上、肩膀、脚尖,落在沈晓默手中的嫁衣之上,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没有一个人说话,乐声飘渺,越加显得这场面空灵静谧,所有人看着轻盈踏于红毯上的五人,如入圣地……
不,应是六人……
周琴莫名看见林佳期的影子,在金晃晃的流苏间闪烁,她浑身激灵,竟然惊出一身冷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