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时间就这么流逝过去,当太阳的金光从地平线四射而出时,他忽然想起她所说的,南城,什时候带我去青云山看一次日出吧……
他还欠她一个日出呢……
不,他欠她的还有太多太多……
欠她一个婚礼,欠她描妆画眉,欠她永不分离的生活,欠她一辈子的相守,欠她一起,走到世界终结……
远方被太阳染红的云层逐步一片片扩大,他心里的空洞却越来越冷,这样的日出,他想,那真是世间最冰冷的日出了。
难道,他这一生,再也感受不到日出的温暖了吗?
他闭上眼来,想象着她就在自己身边。
佳期……
心中低低地呼唤着,闭目臆想中,仿佛看着她一点一点地随着那一轮红日从远山轮廓中升起,金光闪闪中,正冲着他笑……
他知道这是幻觉,可明知是幻觉,他也不愿意睁眼,不敢睁眼,唯恐睁开眼,连这幻觉也不见了……
不远处,纪建林和周琴他们终于寻了来,瞧着这么一幕,都心痛不已,显然,儿子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夜了……
他们走上去,轻轻叫他,“南城……”
他仍然闭了眼,没吭声……
“南城?”纪建林又叫他。
他终于睁开眼来,双目通红通红的,突然朝着他们一笑,“嘘,别出声,别吓走了佳期……”
“……南城!”周琴再也忍不住,上前抱着他,再次大哭。
就连纪建林也不禁眼眶酸涩,看向另一边……
“南城!不要再坚持了!佳期已经走了!她不会回来了!你清醒一点吧!”实在不愿儿子再这么下去,周琴大声地哭着说。
纪南城却只是呆呆的,望着水面的方向,望着天上的红日将河水染成金色,哽咽,“没有,佳期说要和我看日出……”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其实心里明白!佳期已经走了!我们这么找都找不到,只有一个可能,尸体已经随着河水冲走了,说不定已经冲进海里去了!”周琴心痛地看着儿子,用手搓着儿子的脸,儿子的脸,又是冰凉冰凉的……
“不!不可能!妈!不准说那两个字!不准说!”他受不了,受不了活生生的林佳期变成比这冰冷冰冷的两个字……
林国豪看着这一幕,也不禁眼眶红了,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南城啊,够了,放弃吧……”
纪南城听了这话猛地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爸,我父母说这话我能理解,可您是佳期的爸爸,是她最亲的人,现在,连你也要放弃她了吗?”
纪南城的语气满是哀伤,仿佛是在替林佳期伤心,替她难过……
林国豪叹了口气,“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心里的痛不比你少,她是我的亲生的女儿啊,可是我们找了这么久,南城,你对佳期的心意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为佳期赶到高兴,有你这样真心地对她,可是南城,我们也该面对现实了,佳期她已经走了,她不在了!”
“不!她没有,她还活着!”纪南城低声吼道,他拒绝听到那句话,他不接受!
“建林,你来劝劝他吧!”眼看着林国豪劝他都不听,周琴没了办法,流着泪向丈夫求助。
纪建林摇头叹了口气,对纪南城这个状态他是颇有微词的。他和周琴都不是这样过分看重感情的人,怎么生出来的这个儿子这么重感情到了一种极端的地步,痴的程度让他心中颇为不适,儿子太过重感情,对他来说真的不是一件好事,那会磨光他的意志,丧失他的斗志,林佳期就是这个软肋,他没想到,她会对儿子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纪建林走过来没说其它的,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本日记本来,交给他,“这是佣人整理你们房间的时候,在她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到的,你见过吗?”
这日记本他来的时候带了,一直没拿给他看……
纪南城盯着日记本,深蓝色布质压纹封面,清淡朴素得就像她一样……
他心口一抽,伸出手去接,即将触到的时候,又缩回手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才小心地拿在手里。
他没有见过这个本子,他自认和她亲密无间,从没想过要去窥视她抽屉里有什么,即便见到了,他也不会去看,这是起码的信任。
“你看看吧,好像……冥冥之中有天意一样……”纪建林说。
纪南城相信,父亲已经看过这本日记了,此时拿来给他看,告诉他这是天意,他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捧着日记本,迟迟不敢打开看……
“看吧,佳期有很多话对你说。”
纪建林这一句,生生击垮了他,那些努力着不去读的坚持,再也抵抗不住。他是如此如此地想她,想她的一切,这日记在他眼前,原就是望梅止渴的诱/惑,他在看与不看之间挣扎他,终是翻开了封面……
忍着痛楚读下去,第二页便是日记正文,写着时间:201X年2月x日。
最近因为我查妈妈当年车祸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受到了威胁,昨天被绑架的时候,差点被侮辱,那一刻我甚至想到了死。
可是我想到了母亲,想到了他,母亲的案子还没查清楚,我不能出事。
我只知道,当初母亲出事的时候,痛的那个人,是我……
现在如果我出事了,一切倒是有了的一个终结时候,而绵绵不绝的,却将会是留给生者的痛……
我不知道继续查下去,后面我还会经历什么,可能危险随时都会到来,若真有那一天,我是否该把这日记当成我的遗言,赠与他?又或者,永远不让他知晓?
可是,我想让他知道,没有我的日子,他可以过得很好,我想要他过得很好……
他,是我的南城。
我爱南城,是霸道又体贴的爱人,有着阳光下温暖的笑容,有着全世界最宽阔坚韧的肩膀,有着永不言败勇往直前的意志。他给了我这几年明媚晴朗的天空,他帮我走出妈妈当年车祸的阴影,他无条件地关心我爱护我,让我感受到了被人真心爱着的幸福。
也许,他永远看不到这日记,可是如果,如果有一天他看到了,我希望,他记住这些话。
南城,悲伤和颓废永远都不是思念我的好方式。
佳期没有离开,佳期会一直在你身边。
桂花飘香的时节,若有一粒花瓣落在你唇上,不要拈掉,那许是我,来闻你的唇香;雪花飞舞的季节,若有一片霜花轻霑你的肩膀,不要拍落,那也是我,来窥你的模样。
春暖花开的时候,你行走在水岸,调皮地划过你脸颊的柳条,有一枝会是我;夏日炎炎的时候,你打开车窗,吹面而来的阵阵凉风,有一阵会是我……
南城,我说过,会陪你到世界终结,我不会不守承诺,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和你一起,所以,不要悲伤,不要难过。
南城,热情地生活,热情地去爱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去爱将来会出现的适合你的女子,和她生一个甚至几个像你一样勇敢热情的孩子,那才是你怀念我的好方式,是我想要看到你的样子,因为,我一生渴望温暖和幸福,请你代替我温暖幸福地生活下去……
读到这里,纪南城再也读不下去,合上日记本,紧捧胸口,久久没有出声。
这,就是父亲说的冥冥之中吗?她在那样的境况中独自查询真相,而那真相却极有可能她最不愿意面对的,她冒着危险与煎熬,抱着随时与他诀别的心情,写出这样一篇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遗书的文字来,怕他承受不起,抚慰他,给他规划好一条他该走的路……
“南城,不要让佳期失望,她不希望看到你为了她变成这个样子……”林国豪拍着他的肩膀,含泪。
纪南城回看向身后,自林佳期出事这段时间以来,且不说这几个长辈如何憔悴,单单这身形,就瘦了一大圈……
南城,去爱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南城,继续按我希望的样子去生活……南城,请代替我温暖幸福地生活下去……
这些字眼历历在目,宛若她微笑着亲口在他耳边低语一样……
“爸、妈,对不起……”他哽咽。他们这么大年纪了,还跟着自己奔波……
“儿子……回家吧……”周琴疼惜地劝他,“我们出来一个多月了,现在是该理智的时候了,你是男人,男人就要学会冷静地去分析,勇敢地去面对啊,不是吗?我不知道佳期的日记里写了什么,可是,如果佳期在的话,她一定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她喜欢什么样的人,你明白的啊。而且,我们已经托付了那么多的人帮我们找佳期,只要真的有了下落,会有人告诉我们的,那么多双眼睛,你还不相信吗?”
他含着泪,点点头。
怀抱着那本日记,起身,沉默地离开了这冷冷的河岸……
第二天,他们便回了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