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会被什么事情吓退呢?”秦时雨温柔地笑了笑,“只要你不伤害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可以接受。”
源朝歌迟疑地看着秦时雨,想起她刚才对自己露出的害怕表情,又想起她每次以一对多,击退多名魁梧保镖,击退神秘黑衣人的飒飒英姿,是啊,秦时雨好像没怕过别人,除了他。
“告诉我吧,我想了解关于你的一切,我希望你信任我,我从你这里听到的全部都会保密。”秦时雨热忱地劝说。
沉默半晌,源朝歌忽然说:“谢谢你。”
“嗯?”
“谢谢你曾经被我那样伤害过,还愿意接受我。”
秦时雨避开他的视线,感觉心跳漏掉半拍——又来了,源朝歌每次这样看着她,她就感觉罪恶感翻江倒海地涌上来,要把她完全吞没掉……她从来没有被他侮辱过,那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如果他知道这个真相,一定会厌恶得马上跟她断绝关系吧?
秦时雨退避的眼神,在源朝歌的眼里看来,却仿佛是一种面对他真心时的害羞姿态。
“我们去楼上吧。”
源朝歌带着秦时雨上到了顶楼,在午后的温和阳光中,俯瞰着绿色的层层林海,握着她的手,肩并肩,轻声说:“医生分析说,我出现人格分裂这个症状的起因,是小时候受了惊吓。”
“什么惊吓?”秦时雨静静地凝望他的侧脸。
“我小的时候我父亲去世了。”
“……那对于一个孩子确实挺沉重。”
“嗯,是被人杀死的。”源朝歌又用起了一副漠不关心的淡淡口吻,现在,秦时雨怀疑他故意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是为了掩饰语言内容里他真实的情绪波动,“大概是被他的仇家谋杀的,用子弹射穿脑门后,把尸体送到家里,放在沙发上……我已经忘了我那个时候几岁了,推开门回家,跑去找爸爸分享我刚刚学会的游戏,我看到他坐在沙发上,两眼直直地瞪着前方,没有注意到他头上的伤口,以为他在发呆,我叫了他几声,很奇怪他为什么不理我,终于扯了扯他的袖子,他的尸体就倒在了我身上,身体又僵硬又冰冷,头发里流下的血沿着我的脖子流进我的衣服里,我现在还记得我抱住他的身体那个触觉,多么怪异……”
秦时雨感到悚然心惊,脑海中构想出一个几岁的孩子骤然看到父亲尸体的时候那个惨状……她联想起了她自己,她妈妈说记不清她的亲生父亲是谁,她也从来没有见过任何可以被当做父亲的男人,只是记得几岁的时候发脾气的继父差点掐死姐姐,她跪在地上拼命求饶……
“那对于你来讲应该很恐怖吧……”
“……是的,那段时间日子过得非常恐怖,还是孩子的我也不知道状况,只知道到处都有人在追杀我家的人,我跟着爷爷东躲西藏,躲进各种陌生人的家里,辗转在多个国家……刚开始我还很害怕,晚上睡不着,不断梦见我爸爸死去的样子,黑暗中听到什么动静都会以为是要来杀死我们的人,白天听到屋外的脚步声也会害怕地藏进柜子里,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人拿着枪进来扫射……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爷爷也被吓得身体状况不好,病重被我家一个认识的叔叔带走了,我连最后的依靠也失去了,从那天起,我好像就没那么怕了,麻木了,感觉就算死掉也没有关系。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听到外面有风吹草动,我就会整整齐齐不紧不慢地穿上睡衣,也不拿电筒,就直接在黑暗中开门走出去看,依靠昏暗的月光的亮度,在院子里寻找那个发声的家伙,结果是院子里的大狗在挖坑,它本来也对我很陌生,我打扰到了它,它顿时就充满敌意,疯狂地冲过来对我狂吠,张开血盆大口要咬我,我明明被吓住了,但是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一样,一步也没有动,只是直直地看着那条狗,它脖子上的项圈连着手臂粗的铁链子,铁链子绷得笔直,如果不是这根链子拉住它,它下一秒就会冲过来扑到我,我叔叔听到动静,跟保镖全副武装地跑出来,还以为是有敌方来入侵,结果他们看到我的样子,非常惊讶……
我叔叔慌忙把我拉过来,问我怎么半夜起来,为什么不怕,然而我竟然笑了,用我叔叔后来转述给别的叔叔的话说,当时我一脸大人的淡定表情,冷淡地说,我只是睡不着起来看看月亮,怕什么,我这不没事么……那绝对不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会有的表情和会说的话,就是从那天起,暂时藏匿我的叔叔感觉我精神不正常了。
他们带我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我只是惊吓过度需要好好静养,他们以为我休养一段时间就会恢复正常,把我调到顶楼安静的大房间里,不让我随便下楼,我每天除了送饭和打扫的仆人以外谁也见不到,我感觉我无聊得快要疯掉了,这个时候,我的记忆开始出现断层,有时候白天我趴在床上就睡着了,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在另一个地方,比如正在浴室里洗着澡,明明我没有学会用那个房间里的浴缸,可是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浴缸里的水疗和泡泡浴什么的功能都被调整过了,正在被使用着,仆人们都很惊异,都说不是他们做的,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学会的,然后越来越多的怪事发生了,有个保姆有一次因为我一直要求要下楼,她就不耐烦地扇了我一巴掌,第二天她就花生过敏被送到医院去了,这个保姆知道自己过敏所以饮食很小心,他们查来查去,发现是我故意早餐点了花生汤,然后把汤底的浓汁偷偷放在了保姆的午餐汤里,可是我对此根本没有记忆,我拒绝承认我谋害过那个保姆,他们调了房间里的监控录像给我看,我就看到了自己把花生汤偷偷放进保姆的汤里的全过程,我完全震惊了,因为我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仍然不承认,在证据面前,他们自然觉得我在撒谎,后来还发生了好几件诡异的事情,他们越来越觉得我成了一个坏孩子,小小年纪却满腹心机,诡计多端,如同一条咬人的毒蛇,有时只要看到我的眼神他们都害怕得毛骨悚然。
于是叔叔们开了一个会,讨论怎么处理我,大概是因为家里的关系,他们虽然已经把我当作了毒瘤,却不好意思弃之不顾,所以他们说,帮我找到我的妈妈,把我送回我的妈妈身边。
我小时候都没有妈妈这个概念,我从来不知道我还有妈妈,如果她是生我的女人,她为什么生下我之后又不要我?我想她一定不喜欢我,所以我很担心,很害怕,我不愿意离开叔叔给我的这个家去一个前途未卜的陌生地方,于是我拖着不走,甚至以死相威胁,但是他们对我说,妈妈当初不要我是当时的情况所迫,她其实很舍不得我,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会全心全意地爱我,照顾我,他们为我的妈妈说了很多很多好话,我才终于相信了。
我记得那天,是我被软禁大半年之后,第一次见到外面的阳光,春天过去,秋天都已经来临了,我记得那天的风好冷好冷,我们上了飞机,飞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到了一个荒原般的地方,下飞机之后我惊讶地注意到地上野生的花——因为我从小对植物有兴趣,所以认得——是鲁冰花,红色和紫色的开得姹紫嫣红,我觉得很奇怪,鲁冰花怎么会在秋天盛开。”
“因为你到了南半球……从秋天到了春天。”
“对,上车之后一路上,四目所及都是茫茫草原和山峦,草原上有大片灰白的羊群,偶尔能看到零星的房屋。
这样陌生又荒凉的环境中我有些胆怯,但是我心里的一个希望支撑着我,我就要见到我妈妈了,她一定会把我当成世界上最珍重的宝贝,她一定不会像那些叔叔一样嫌恶我,不会再抛弃我,我自我安慰地告诉自己,童谣里面都是那样唱的,妈妈是最好的。
我们的车昼夜兼程地赶路,车窗外连一个像小镇的地方都没有出现过,一直是草原或者宽旷的农田,到了第二天早上,终于在一间农舍面前停了下来。
司机在车上摁了几声喇叭,农舍里很快出来了一对中年夫妻,戴着草帽穿着皮靴,皮肤黝黑而粗糙,就像两个地道的农民,中年夫妻还没走到我们的车面前,车上的人就急不可待地打开车门,把我粗暴地推了下去,然后关上车门,飞快发动汽车,绝尘而去。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又被玩弄了,可是我没有傻到要去追汽车,我没有动静地站在原地,那对夫妻略带惊讶地迎上来,客气地问我吃饭了么,想吃什么,累不累。
我抬头问这里有我的妈妈么,他们说带我来找我的妈妈。
那对夫妻有些尴尬地笑了,说他们从今天起,是我的养父母。
我问我的亲妈呢,他们说不知道,让我好好在这里住下,他们会好好照顾我。
我彻底明白,我确实是又被欺骗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扔掉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交给这两个陌生人。这个地方的食物我都不适应,虽然阳光晴好却没有太阳能热水器,还竟然用大锅烧水,买个东西要骑半个小时的自行车才能到镇上,如果我的叔叔们是为了保护我不被追杀不被找到,我想他们成功了,这个地方简直与世隔绝。
这对夫妻有一个儿子还有个女儿,都比我大几岁,当时我觉得他们都很蠢,数羊都数不利索,连手机也不会用,说英语的口音也很奇怪,常常让我没法听懂,我跟他们完全没法玩。
这家人都对我很客气,表面上什么好的东西都让我先挑,但是实际上会偷偷把好东西给自己的儿女,并且一家人都统一口径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可惜我并不傻,如果我能傻一点或许我能过得更快乐,可我总是能够察言观色从细节中发现端倪,在这一家人的天伦之乐里,我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外人,我最好什么都不要点破,跟他们保持表面上的和谐。
可是,我的双重人格很快又跑出来捣乱,我们之间的相安无事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你还想知道后来的事么?”
一直听得聚精会神的秦时雨点点头:“嗯,讲起这些过去的事情,是不是让你心情不快了……”如果不是因为秦时雨想知道怎样避免源朝歌第二人格的出现,她十分不想像现在这样让别人讲述明显让人郁闷的回忆。
源朝歌犹豫片刻,终于说:“你如果真的想知道,我让医生把我的治疗仪器送过来吧,你用那个仪器,比我亲口告诉你,会知道得更直观。”
“我用那个仪器?”秦时雨一时没明白,源朝歌的治疗仪器,她怎么用呢?仪器会告诉她源朝歌的病况?
“对。”
源朝歌打了一个电话,不到两小时之后,一架直升机开了过来,悬停在屋顶上空,软绳梯上降下一个鞋盒大的箱子,缓缓下落,最后安安稳稳地平放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