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腿,让一直旁观的秦时雨下意识地头皮发麻,寒毛倒竖。
那是一只黑色的、毛绒绒的筷子粗细的腿。
第一条腿露出洞穴之后,第二条腿又露出来,紧接着,第三条、第四条腿……然后是那东西拳头般大小的椭球型身体——那是一只人脸大小的黑蜘蛛。
很多人看到蜘蛛就会感到不舒服,秦时雨也是其中之一。
那蜘蛛移动到源朝歌放的虫卵诱饵面前,口器舞动着,开始大吃特吃,这时,源朝歌就伸出嫩白的小手,把那蜘蛛捉住,然后用刚才做的草绳迅速把蜘蛛五花大绑。
长相恐怖的大蜘蛛在他的手中如同可怜虫无助地挣扎,但依然无可奈何地被五花大绑。
秦时雨倒吸了一口凉气,很快,她又看到小源朝歌如法炮制地捉住了第二只蜘蛛。
他把两只蜘蛛捆好走出森林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乌云阵阵包裹住了月亮和星星,阴风四起仿佛随时都要下雨,小源朝歌却从容不迫地往回家的路上走,秦时雨都不知道他是怎样在这荒郊野外轻易找到路的。
她估计是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源朝歌终于经过草原和农田走回了农舍中,他摸出钥匙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故意不弄出任何动静。
这间农舍面积宽广,秦时雨怀疑在周围几座山上放牧的羊都是这里养的,但是这偌大的房屋中此时没有多余的人,只有一间卧房亮着灯,源朝歌就悄无声息地向那间卧房走了过去。
他停留在门外,里面传出一位中年女人打电话的声音:“这么晚了我去哪里找啊……是他自己出去玩走丢了,我已经在附近的山头走遍了,腿都快走断了,就算他们回来,我也只能这么说……哎呀,我跟你说,他们指不定心里还暗自高兴呢,那个孩子那么吓人,上次去坐船去看鲸鱼的时候,他就假装不小心把主人家的女儿撞进海里了,幸好救上来了啊……他们早就想送走这个小魔鬼了,可惜没地方送啊,又是朋友的孩子,随便打发了的话良心也会不安,今天这样把这个孩子弄丢了,大家心里都会松一口气,就算是我粗心大意骂我几句好了,我宁愿被扣薪水,也不要再天天担心受怕了……”
源朝歌在门外听了一会儿,等那女人说得差不多了,他才敲了敲门。
那女人的说话声顿时戛然而止。
源朝歌没有给她说话的时间,拧开门就走了进去,昏暗的灯光中,女人惊骇地看着走进来的源朝歌,好像看到了一个恶魔。
源朝歌咧开嘴笑了笑,对她打开自己手里包裹好的外衣,露出里面的两只大蜘蛛。
那女人瞬间尖叫起来,脸色煞白,手中的电话惊落到地上,拼命往屋子后面退去,瞪着那两只蜘蛛和源朝歌:“你,你你干嘛……快拿走!”
源朝歌见她这样害怕,脸上的得意一闪而逝,仿佛很快就失去了报复的乐趣,有些厌倦而冷硬地说道:“我知道今天你让我去找羊,就是为了骗我出去,羊根本没有丢,你是想让我迷路然后被什么猛兽吃掉吧,我劝你以后别跟我玩这样的花招,看到了么,这是黑寡妇。”
女人瑟缩了起来:“那是有毒的,孩子,乖,快拿出去丢掉!”
“你知道是有毒的就好,如果你以后再对我动歪脑筋,你可以想象一下你会怎样死,听说你小时候有个邻居就是被毒蜘蛛咬死的,所以你最害怕蜘蛛,可现在,他们是我的新宠物了。”
源朝歌露出雪白的牙齿甜甜一笑,然后抱着蜘蛛一步一步向那个女人走过去。
“不……你疯了,你出去!”
从女人撕破般的尖叫和颤抖放大的瞳孔中,秦时雨能感觉到她彻骨的惊恐,终于,她“啊”地一声抱着头尽量远离着源朝歌从屋子的另一边跑出门外,蹬蹬蹬地跑下楼。
源朝歌抱着蜘蛛不紧不慢地跟着走出房间,看着那女人灯都没开就狼狈地沿着楼梯往下跑,脸上轻蔑地冷冷一笑,对着空旷的楼梯间朗声放话:“我明天要喝可乐,还要吃纳豆蛋汁拌饭,听到了么?你别假装没听到,我会告诉琼恩叔叔,让他辞退你这个不负责的保姆。”
“那就快点辞退我吧!反正我也受不了你了!”那保姆阿姨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从楼下传来。
小源朝歌走到栏杆边,手指放在栏杆上,弹钢琴一般惬意地敲动,一边老成地冷笑着说:“我会把你对我做过的事情都告诉他们,你这样的人,以后一辈子也别想找到工作了!”
“噢!你不能这样——你——”保姆阿姨重新出现在了楼下,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源朝歌,又惊恐又愤怒却不敢爆发出来的样子像个被欺负的食草动物,结结巴巴地说,“你……好吧,纳豆,纳豆是什么……可是镇上没有这种东西卖……”
“网购啊,来,我教你创建一个网购账号,对了,还有芥末,一起买了……”源朝歌说着缓缓走下楼,秦时雨的视野渐渐变黑,面前的场景再次清晰时,时间似乎已经变换到另一天了。
地点切换到了一间宽敞的卧房,从大床上的卧具来看,这是小源朝歌的卧室。
屋子的另一头放着一个崭新的原木书架,上面放着一列列崭新的书,天文地理哲学心理学社会百科什么书都有,唯独没有小孩子看的童话书,然而源朝歌就一个人坐在书架旁的书桌面前翻动那些厚厚的大部头,看得认认真真。
忽然,衣柜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源朝歌放下书打开衣柜门查看,黑漆漆的衣柜里,骤然蹿出一只大老鼠,发疯地冲上来对着源朝歌的小手就咬,源朝歌连忙躲闪,但手指上还是被咬了两排牙印,鲜血很快泌出伤口。
源朝歌发呆地看了一会儿那伤口,然后扭头跑出门,寻找着家里唯一有人活动的动静声,走到了厨房,厨房里,那个保姆阿姨正在埋头准备午餐,她碎碎念着把解冻好的纳豆暴力地打散,铺在米饭和鸡蛋的旁边,然后加入酱油和黄芥末搅拌。
“我被老鼠咬了。”源朝歌站在厨房门口说。
保姆听到源朝歌的声音,明显吓得肩膀一抖,转过头来看向源朝歌,目光落在他手上的伤口上,眼里闪过幸灾乐祸的得意:“那伤口多小呀,没事,用水冲一冲就好了。”
“是么。”源朝歌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没有多说什么。
“是啊,喏,你自己打开水龙头冲一下手吧,我还要忙着给你做晚饭呢。”保姆阿姨的头朝水龙头的方向点了点。
源朝歌移目看向保姆放在料理台上的食材,顿时略显惊讶地皱眉:“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我不吃纳豆和芥末。”
保姆阿姨一脸“你是不是有病”的样子看向源朝歌,源朝歌见她愣着,便解释一般加了一句:“味道太奇怪了。”
“你不吃?你是故意折磨我?昨天是你说非要吃逼着我买的!”保姆阿姨气恼地嚷嚷。
源朝歌眉头皱得更深了,大概是觉得跟保姆阿姨再也无话可说,他退后一步,转身跑出了房间。
秦时雨的视野跟着源朝歌一路跑回书房,他踩在凳子上,在书架上飞快地找到医学类的书籍,开始翻看如何处理被老鼠咬过的伤口。
秦时雨想起来了,在荒岛上被蛇咬过之后,源朝歌就向她提起过自己曾经被老鼠咬过的经历。现在看着这样孤独无助的小源朝歌,秦时雨就更加明白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回忆的那种心情了,他这样的男人不会想让自己喜欢的女人看到自己恐怖的那一面,更不会想让她看到自己可怜的那一面,可是出于坦诚,他还是给她看了。
秦时雨一直看到小源朝歌自己用白兰地冲洗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然后走路去镇上想要买药,好不容易走到了唯一的诊所面前,诊所却没有开门,他疲累地坐在诊所门口,惘然看着星空,怀疑自己可能会死掉……
秦时雨忍不住想,如果时光能倒流,她能回去救这个孩子就好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闭上眼睛,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她怕自己看多了,以后会更没法好好地在源朝歌面前不带感情地演戏。
这里是源朝歌的回忆缔造的梦境,如果她想要醒来,该怎么做呢?秦时雨尝试着集中注意力,闭上眼睛,想着结束眼前的场景……
她的意识涣散了片刻,再清醒时,她睁开眼,发现眼前的场景切换到了一座庞大别墅面前,别墅背靠苍翠的青山,但是门前的大路上路灯和护栏等基础设施完善,像某座大城市的郊区。
一辆黑色的高档轿车开进别墅大院的门,经过宽广的林荫大道,停在别墅的前厅门口。
秦时雨心中不禁惊叹,这座别墅不管是建筑主体还是四周的园林布置都相当气派,在她见过的豪宅里面,只有云成焕的家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别墅前厅的台阶上,站着一排人,看样子是为了等迎接轿车里的人站在那里的,秦时雨看那一排人的样子,看容貌像是一家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都仪表堂堂,装扮富贵,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富贵的大家族的风范。
其中一个面色冷峻的中年男人,秦时雨感觉在什么新闻上见过。
轿车门打开,一群制服笔挺的保镖走了下来,簇拥着中间的一个小男孩——那是看起来八九岁的源朝歌。
源朝歌扬起小脸,目光无所顾忌地扫过那一排人,秦时雨隐约感觉到他在寻找某个人,但是他没有找到。
“朝歌。”
一排人当中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先走了上来,对源朝歌张开手臂,打算抱一抱他,脸上浮现出亲切的笑容:“我是你的外婆。”
源朝歌既不抗拒也不迎合,任由老人抱住了他,脸上的表情过于平静了,半点没有第一次见到至亲的激动。
“这是你二叔,这是你六姨……”源朝歌的外婆一个个给他介绍那些亲人,“你妈妈去开会了还没回来,我们先去用餐吧。”
一行人穿过客厅,西式的饭厅里是一张长方形大木桌,餐桌上菜品丰盛,这一大家人很有秩序地迅速入座,大部分目光都落在新来的小男孩源朝歌身上,他被外婆牵着坐到外婆旁边的椅子上,对大家的审视满不在乎,似乎不担心自己初来乍到会在这一家陌生的大人面前出丑,熟练地拿起餐巾铺在大腿上,系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正襟危坐,等着可以开始用餐的信号。
外婆笑了笑,转头目光落在桌子一头的另一个小男孩身上,唤道:“听寒,你过来坐朝歌旁边,你们同龄的孩子,有话聊。”
“好的。”那小男孩微笑点头。
秦时雨顿时惊住了,她看向那个走过来的小男孩,那果真是八九岁模样的姬听寒,他一副很乖巧懂事的模样,坐在源朝歌旁边,对源朝歌温和地一笑。
秦时雨怎么也没料到姬听寒会在这里,虽然姬听寒从未正面向她透露过自己的身世,但是根据情况推测,姬听寒家里应该是有些小富的中产阶级,不会是大富的人家……姬听寒怎么会是源朝歌家里的孩子?
如果说姬听寒只是习惯在同学面前掩饰自己的家世背景,那也说得过去,可是以姬听寒后来的求学和职业发展经历,他怎么也不可能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孩子——秦时雨明白,这其中自然是有别的故事。
“我和你同年同月生的,比你小几天,该叫你哥哥。”姬听寒笑着对源朝歌小声说,他的笑容里有种让人放松的亲和力,“你喜欢吃抹茶松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