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元的心堵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一辈的那些事情，她只能听老一辈人说，更加具体的那些，如果她去查的话，是对老一辈人的不尊重，所以她就一直忍着。
外婆是德高望重的人，但是却一辈子没有结婚，却有两个孩子，这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心里头是好奇的，一直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一直不敢去多问，多查。
今天听着外婆的回忆，她依旧能感觉到外婆那时候撕心裂肺的痛。
在那样一个年代，怀上了心爱之人的孩子，却被逼着不要，那是怎样一种残忍？
“后来，他爸爸也没救回来，还是没了命。他就来找我了，说要离婚再跟我在一起。”君老忍不住苦笑，“一个已经掉在地上的包子，再捡起来的时候，你发现都已经沾了满满的土，把包子皮剥掉吧，就剩下一层心，或许连皮带肉地都剥掉了，如果是连皮带肉剥掉了，那就不是原来你喜欢吃的那只包子了，还不如直接丢掉了。”
苏元轻轻地问道：“您拒绝了他，对吗？”
“对，我拒绝了他。”君老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骄傲，脸上熠熠生辉，这是一个女人该有的骄傲。
苏元抱着老人家的手臂，说：“外婆，您棒棒哒。”
君老就笑了，说：“那时候的日子苦啊，就因为这件事情，我被家人赶出了家门，一个人带着你舅舅，硬生生地熬着。后来日子好了些，我就捡到了你妈妈，我就想着吧，把两个孩子一块带大就好了。后来你舅舅跟我说，喜欢你妈妈，我就想啊，那个时候是有童养媳的，要不把这女娃娃当做童养媳养着也好啊，回头我儿子结婚了，我可以非常骄傲地告诉所有人，我儿子儿媳妇都是我养大的。”
苏元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倒是没想到君老是这么风趣的一个人。
“可是后来你妈妈喜欢上了你爸爸，一定要跟着你爸爸离开，你舅舅伤心啊，每一次都是偷偷地哭。这爱一个人，都是想着让她过好日子的，你舅舅的爱很不起眼，就想着让你妈妈过好日子，开心就好了，自己怎么难过也不肯说出来。”
说到这里，君老忽然停了下来，叹息一声，那一声叹息中有着自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说：“我到底是个偏心的母亲，虽然说我将你母亲当做亲生孩子一样抚养，但是当你母亲和我的儿子之间有矛盾的时候，我会选择站在我儿子的这一边。看着你舅舅伤心，我难过啊，比他爸爸离开我的时候还要难过。”
“所以啊，我就威胁你妈妈，如果她要跟你爸爸好的话，我这一辈子就不认她这个女儿了。你妈妈也是个犟脾气的，告诉我，她非常感谢我的养育之恩，但是她爱那个男人，一定要跟着那个男人走，后来，他们就走了。自从那一次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君老忍不住落泪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她，可是我的自尊告诉我，我放不下自尊去找她告诉她我想她，我当初那样的付出，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很喜欢建筑设计的，当初跟你舅舅一块上学的时候就说，以后一定要学这个，一定要做这个。可是她为了你爸爸去学了经济管理学，把自己的兴趣爱好藏了起来，这么委屈自己。”
“你舅舅说，他的妹妹就是个倔强的丫头，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就一定不会放弃，一定要坚持到最后。所以，即便他心里再难受，再痛，也一定要让她得到幸福。”
说到这里，君老就说不下去了。
苏元赶紧去抽了纸巾，递给君老擦眼泪，自己也擦擦眼泪，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上来。
祖孙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过了许久，苏元才说：“妈妈一直想您，可是她不敢回来看您，她心里是愧疚的，您的养育之恩对她来说，是天赐的恩典。”
停了一下，她才说：“外婆，我以前没有听妈妈说起过您，一直不知道您就是我的外婆。可是妈妈去世之后，她在书里面留下来的遗言就是让我回来这里，是让我回来找您，帮她说一声谢谢，还要说一声对不起。”
说到这里，苏元忍不住把脑袋埋在了君老的怀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对不起你妈妈。”过了许久，君老摸着她的脑袋，叹息着。
苏元摇摇头：“外婆，您养育了母亲，没有对不起她。”
两人都沉默了一下，苏元问：“外婆，您还恨郭老吗？”
君老就笑了，“时间是个很好的药，可以治愈一切伤口，再浓的恨，过了这么久，也会淡忘的。”
“很多年前就不恨了，只是我不想见他。”君老又说。
苏元沉默不语。
过去的恨都被时间消磨掉了，留下的只有回忆。外婆和郭老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很多事情是不会计较的。
只是依照外婆所言，既然不恨了，那为什么不愿意见一面？
外婆应该知道齐云娇的身份的，都愿意她，甚至愿意善待她，可对郭老……
苏元百思不得其解。
可老人家的决意已定，她也不能说什么。
祖孙两人聊了半天，一直到天黑了才回过神来。
苏元发现自己非常作孽地把陆大总裁给忘记了。
还好，陆大总裁是个很有肚量的大总裁，并没有生她的气，而是在和君老告别了之后，就把她带回了酒店。
看她脸色好了许多，知道她心里压着的那一块石头放下了，他这才放心了许多。
君老和郭老的事情，苏元是知道了，但是新问题来了。
郭老想要见君老啊，日日夜夜在盼着。
陆峥看出她的为难：“别担心，我和郭老解释，没事的，不用担心。”
苏元皱皱鼻子，说：“还是我去说吧，我的身份郭老应该早就知道了。”
苏元没想到郭老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已经神志不清了，迷迷糊糊中喊着的是君老的名字。
“外公想君老。”齐云娇忍不住哭了出来，“元元，真的不可以请君老过来一趟吗？就只是来看看外公，让他在临走前见一下自己心爱的女人，不可以吗？”
不管一件有多少的恩怨，在人临死前，完成他一个心愿这样的事情，难道都不可以成全一下？
齐云娇吸了吸鼻子，看着床上的老人，说：“我自己去找君老。”
就在这时候，郭老忽然清醒过来，看到苏元，就笑了，那张瘦的皮包骨的脸上露出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难过。
他看着苏元，说：“元元啊，我想去看一下你外婆，陪我去看看你外婆好不好？我想她了，我有些话想跟她说，你陪我去。”
苏元的鼻子酸得厉害，终究还是答应了。
齐云娇忍不住哭了，想要拦着的，毕竟外公的情况不允许，他必须要呆在医院啊，要是出去了……
梁鉴拦着她：“让他去完成自己的心愿吧。”
齐云娇咬着下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时间不多了，既然君老不来，那就让他去吧。
于是，一行人轰轰烈烈地往君老的家里去。
到达楼下的时候，看着那楼房，郭老忽然就笑了：“当年我找她，我给她安置了房子的，她就是不愿意去。”
郭老的话音刚刚落下，众人的身后就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的房子，她嫌脏。”
郭老浑身一颤。
苏元回过头去，见一男人走过来，面若冰霜，那长相……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郭老，耳边就传来了陆峥的提醒声：“这是万启元。”
果真是万启元。
“你不应该来。”万启元看了苏元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原本温暖的视线立即变得阴冷起来，直愣愣地看着郭老。
郭老的身子以肉眼所见地抖了一下，神情哀伤：“孩子，我只想见她一面，和她说说话。”
万启元的脸色依旧是阴冷阴冷的：“没有这个必要。”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当年你可以抛下她娶了别的女人，你就应该知道今天这样的后果，你走吧，她不想见你。”
齐云娇可不愿意啊，立即站了出来：“你怎么可以这样？外公也是你的爸爸，你不能这样对他。当年的事情怎么样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揪着不放还有什么意义？”
万启元的脸色更加冷了。
郭老训斥一声：“娇娇，怎么跟舅舅说话的？”
齐云娇依旧是不高兴，不愿意：“外公就只是想要见她一面，为什么不让见？舅舅，我见过君老的，我就不相信她不知道我是外公的外孙女，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不给外公一个机会？或许当年的事情有误会呢？”
“呵……误会？”万启元的眼底满满的嘲弄。
苏元想要插嘴说点什么，却听到了万启元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接通之后，里面传来一个疲倦的声音：“让他们上来吧。”
外婆……愿意见了？
苏元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回事，鼻子就更加酸了。
陆峥拉着她的手，将其窝在手里，捏了捏。
苏元回过头，冲着他笑了笑，心里却觉得隐隐地有些不安。
或许这其中还有一些她不清楚的细节，又或许……
苏元看了一下万启元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