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颜家靠山道的外窗突然被推开,苍白削瘦的女人在年轻女佣的扶持下缓慢走到窗口,长时间的生病跟抑郁让原本明艳强悍的女强人显得憔悴而苍白,虽然眼神依旧坚毅,但眼角眉梢已经完全都是岁月的痕迹。
女佣扶着柳天慧,有些担心的说,“柳姨,虽然现在是中午,可外面的风吹着还是冷。”尤其是身体虚弱的柳姨来说,那些冷风说不定代表着是又一场耗时日久的病魔。
柳天慧摇摇头,坚持走到窗口,眯着眼急切往外看过去,奈何楼下绿树葱茏遮蔽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她想看的东西。她不死心的回头问女佣,“小沁,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啊,”小沁疑惑循着柳天慧的目光看下去,却同样只看到葱茏绿树而已,“柳姨您听到什么了?”
“笑声,”柳天慧恍惚了下,“而且是很大的笑声。”
“笑声?”小沁狐疑环视四周,别说她没听到,燕园里也不应该有据说很大的笑声。
燕园里住的人本来就少,又都是些有身份有涵养的大人物,就算是笑也都是温文有礼的微笑,怎么可能这么失身份的跟村野人一样的大笑?
小沁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道,“柳姨是不是听错了?”
“听错了?”柳天慧怔了怔,惘然看向窗外,低低的叹了口气“可能真的是我听错了,自从乔乔走了以后,这园子里什么时候有过笑声?”
小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柳天慧说的乔乔应该是颜家那个从来没见过的小姐,她来的时间又短,园子里各家都管束佣人的极严,佣人之间也不敢多说,她也只是偶尔听说颜家六七年前似乎是出过一件大事,好像就跟颜家小姐有关。
难得柳天慧主动说起来,她压抑不住好奇,悄声问道,“看来小姐很开朗啊。”
柳天慧愣了下,显然很久没人跟她说起小姐这个称谓,眸光微闪,脸上的惘然刹那间被冷肃掩去,淡淡看向一脸好奇的小沁,“你很好奇?”
小沁心里一惊,不明白一直都和颜悦色很好相处的柳姨为什么全身突然散发着让人畏惧的气势,呆呆望着那双略显苍老却仿佛洞悉自己所有想法的美眸,脊背上竟然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寒意,寒意很快侵袭四周,她打了个寒颤,畏惧垂下眼不敢再与她对视,呐呐的道,“我、我没有……”
柳天慧伸手拉了拉快要滑落的披肩,简单一个动作,却仿佛俯瞰众人的女王,让人根本不敢直视。她冷然凝视明显受了惊吓的年轻女佣,“真没有?”
“没有,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柳天慧眼眸微垂,敛下寒芒,“没有就好,如果哪一天你的好奇让天齐听到了,你别怪柳姨不讲情面。”她顿了顿,声音添厉,“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又是李姐介绍过来的人,应该明白有些不必要的好奇,最好还是藏在心底,不然……”
声音一顿,柳天慧意味深长的看了女佣一眼,“如果真不清楚,你可以去问问李姐,有些规矩,你不懂,她还是懂的。”
小沁听到自己姑妈的名字,猛地想起已经被来这里帮佣前姑妈的嘱咐,悚然一惊,因为颜家一家三口待人都非常有礼和善,她不知不觉竟然犯了姑妈三令五申的忌讳!
颜家最忌讳佣人打听主子的私密,尤其是关于颜家小姐的事!
小沁秀美年轻的脸立刻变得苍白,额头上全是细密汗珠,现在市场不景气,她本身也没什么优势,如果不是靠姑妈的面子,颜家这样的人家根本不会让自己这么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人进来工作。颜家有多大的力量她是知道的,得罪了颜家,失去了这个轻松高薪的工作还是小事,万一被颜家封杀,她以后的路……
越想越怕,她惊喘了声,双腿发软,脚下一拐瘫软在地,“柳……夫人,我知道的,我以后再也不敢多嘴了!我再也不敢了!”
柳天慧掩唇重重咳了几声,苍白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我也累了,你先下去吧。”
“是是是,我这就下去。”
柳天慧看着小沁跌跌撞撞的逃出门,眸光微微黯淡,轻轻叹了口气。
她也不是故意要吓小沁,可是如果她的好奇如果再继续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戳穿家里所有人用时间极力粉饰而成的太平,太平之下,全是血淋淋的伤口。
那些伤口实在是太痛了,她受不了,颜弈更受不了,可她最担心的,却是天齐……
小沁匆匆忙忙奔出房门,一不留心撞进一个坚实怀里,本来就心慌意乱,立刻不受控制的尖叫出声,“啊!”
颜天齐皱眉看着撞了他反而像是受惊小鹿的女佣,不悦低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莽莽撞撞的?”
看着温文的颜天齐,小沁眼眶一红,才要说话,柳天慧已经出现在门边定定的看着她。
小沁心里一紧,硬生生的把已经到眼眶的眼泪缩回去,“我、我急着去看厨房里的汤,所以走的快了……”
颜天齐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站在一边的妻子,却没再说什么,点点头让小沁先下去,自己扶着柳天慧走进房里,取了外套替妻子披上,柔声低责,“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现在虽然天气暖和了,可也容易受凉。”低头凝视妻子苍白的脸,“小沁怎么回事?”
柳天慧眸光微闪,伸手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在窗边坐下,微微一笑,“没什么,生个太出色的儿子就是不好,总拦不住小女孩动心。”
颜天齐一愣,“你说小沁喜欢颜弈?”忍不住皱眉,“颜弈做了什么?”
柳天慧见丈夫没有生疑,心里略安,笑笑岔开话题,“没什么,只是小沁是小女孩儿,心性还没太成熟,总喜欢仰望自己摸不到的人物,过段时间就好了。”她笑了笑,“你好久没陪我下棋了,今儿天气好,我们来一盘怎么样?”
颜天齐若有所思的收回凝视妻子的目光,扫向窗边规整的整整齐齐的黑白棋子,心里却忍不住微酸。
柳天慧最爱围棋,以往夫妻俩也常常对酌品棋,可自从她患了脑瘤,为了不给她造成更大的负担,他们就很少碰了。
本想拒绝,可在看见妻子眼底绽放的微光,舒了口气,怜惜抚了抚妻子削弱苍白的脸,“只下一盘,待会我陪你去外面走走,园子里的春梅都开了。”
柳天慧笑了笑,应了声好。
棋局正起,黑白棋子落地无声,厮杀掠夺都被人主宰着他们的命运,可又有谁知道,执棋人的命运,又有谁来主宰?
※
燕园里有人在想念儿子,有人当窗对弈,也有人因为女主人的话而惴惴不安,惊惶难安之下悄悄躲进了隔壁的屋子,想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姑妈打个电话。
燕园山脚,刚才还狂傲震天的笑声戛然而止,凉薄带讽的声音随后响起,“原来颜秘书长突破重围赶过来,是因为……我的人让颜秘书长害怕了?”龙沐炎嘲讽轻笑,“原来,颜秘书长是怕我冲进你的家里,好报六年前的仇?那我是该替颜乔报仇,还是替自己讨个公道?还是两个一起来?”
这话说的何其嚣张,但颜弈脸色微沉,却没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面前这张他极其厌恶的脸。
他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很厌恶这个人,或许就是因为,他似乎总是很容易被这个人挑出真实的情绪。
但那是以前,以前的颜弈会勃然大怒,会被他激的做出些令自己后悔的事情,可现在颜弈已经强大的可以压制住所有情绪。
叫嚣永远是叫嚣,除非你真的在意,否则那些叫嚣完全可以无视。
龙沐炎望了眼漠然冷淡的颜弈,不由讶异他的忍耐力果然进步了不少,居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而发飙。眸光微动,他微微一笑,声音冰冷、凉薄、嘲讽,居然还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漠然,“你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还是太看的起你那对终日带着假面具的父母了?”
但凡是人,被一个自己厌恶的人辱及自己父母,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姿态,无论是什么样的修养绝对都会破功的。
站在一旁的石沛神色变得有些怪异,这样咄咄逼人的龙沐炎并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眼前这个人他是知道的,A市里最有号召力的秘书长,也是市长的不二人选,身后又有一个大财团支撑,有权有势,即使他并不畏惧,但也不认为激怒颜弈有任何好处,在这种时刻为自己树立另外一个敌人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
正如颜弈刚才所说,跟国家机器对抗实在是件很不明智的决定,他还不想让自己那些下属被全部逮进监狱。
他张了张嘴,迟疑了下却还是没有阻止龙沐炎文明的谩骂,多年并肩作战让他明白这个男人有多么强大的自制力,或许,这种故意激怒别人的嘲讽也只是他计谋中的一个?
基于这种考虑,石沛继续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