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莞侧过首,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公主……”
“我想见卫阙。”
含黛微愣。
今日是国丧,又是新皇登基,文武百官皆要出席。
自然,身为皇亲,卫阙也定要出席的。
卫莞的目光透过层叠的人群,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握住含黛的手,声音越发低沉:“你去找他,让他务必要来见我一面。”
她必须,要见他一面。
——
卫莞睡的不踏实,夜里做了梦。
梦里似乎是回到了小时候。
有温柔的声音在低声唤她,一遍又一遍。
“阿莞,阿莞……”
是那个人。
那个突然闯进她生活中的人。
他生的一副极好的模样,眉眼轻轻浅浅,嘴角总是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他说话时,也不似其它侍人那样嘶哑难听,反倒是干净清冽,犹如春日最温暖的清泉一般。
她的身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享尽各种荣宠。
但她却从不觉得快乐。
她知晓原因,因为她是孤独的。
尽管那时候年纪尚小的她还不懂什么叫孤独,她只知道自己很多时候见到庶妹庶弟能和自己的母妃亲近时,总是会很羡慕。
没有人会陪着她。
便是她的父皇,也只能偶尔见上一面,这种孤独,直到皇祖母搬离皇宫之后,变得更加明显。
她总会在无数个夜里惊醒,而后抱着被子偷偷地哭,不敢让人知道。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他就那么融进了她的世界里,在她最需要的时候。
从那时起,她的生活就好像有什么在开始变化了。
不管做什么,他都会陪在她身边,就算她不开口,他也能知晓她心底想的是什么。
她的人生,几乎一大半都被他占据。
从幼年到长成人,再没有人,比他还更重要。
他亲近她,同时却又是疏远她的。
若即若离,忽远忽近,他做的不露痕迹。
她就这样沉陷在他刻意制造的幻梦中,越陷越深。
每天印在额头上的吻,睡梦中为她冰凉的身子温度的怀抱,做噩梦时在耳边轻声的安抚,她便是在他无时无刻的陪伴里度过每一天。
便是她来初潮时,都是他为她打理妥帖。
她不知是否该觉得羞涩,但是她没有。
在他面前,便是赤着身子似乎都已成自然。
别说幼时,每次洗浴都还是他在一旁伺候的,她的全身上下,又有哪里是他没看过的。
她更是未曾发觉,原来早在不知不觉当中,他已让自己成为她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这是他刻意为之,她却从不曾知晓。
……
“阿莞,你想清楚了?”
“我不会让你嫁去凌国和亲的,只要你愿意,我就娶你。”
“就算是那谢忱权势再大,你也无需怕他,我已经去求过祖母她老人家,她的懿旨,谅是谢 忱,也不敢不听。”
“现如今你也看到了,卫怀钦登基,何慈云成了太后,这朝中,已是他们的天下。”
“阿莞,跟我走,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已想好了去处,等到了那里,相信你会喜欢的。”
“阿莞,忘了谢忱,我带你离开他。”
“阿莞……”
是谁在说话。
那些声音一直都在卫莞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知道的。
是卫阙。
他要带她离开。
他说会娶她。
他说要把她从那个人的魔爪中救出来。
若是之前她还是坚决的态度,但是现在,她却不得不承认,她动摇了。
想逃离。
离开这个压得她无法喘息的皇宫,也离开那个人。
“卫阙,带我离开。”
她抓住他的手,这样说了。
……
“本公是否跟你说过,有些错,一旦犯了,就是万劫不复。”
漆黑的夜色中,只有宫人手中执掌的那一盏灯笼在发出幽幽的暗光,照着匍匐于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女,很是让人怜惜。
只可惜,站在她面前的那个人,却是冷若冰霜。
“大人,求您,饶了奴婢……”
原本清秀可人的少女,眼下却是满身冷汗淋淋,颤抖的样子就像风中瑟缩的一片枯叶,好像随时都会散去。
灯光映着男子的下巴处,便见他嘴唇微扯。
“便留你一个全尸吧。”
自那张好看薄唇中吐出的话,那般淡漠,但却残忍至极。
含黛抬起头,眼睛瞪大,刚要求饶,就被突然刺过来的一刀削断了纤细的脖子,滚烫的殷虹瞬间喷薄而出,她的眼睛还停留在放大的状态,转瞬间,人已应声倒地。
“大人。”一旁的侍卫收了手,看向男子。
“拖下去,埋了。”
他这般说着,转身就往宫廊一头行去,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谢忱在宫廊回转处注步,抬手看着手中的香囊,眼神微暗。
他倒是忽略了卫阙。
没想到他竟能请动皇太后她老人家。
威逼什么的,他全然不会在意。
只是唯一令他在意的却是。
卫莞……
想离开他。
含黛失踪了。
当冷香哭着跑来找卫莞时,她便猜到,她定是出事了。
她之所以这般笃定,原因无他。
只是因为,前天夜里,她和卫阙说好的在西侧宫门处汇合,结果她在那里站了大半夜却并没有看见他的人。
待天将明亮之时,她终是明白了什么,不再继续等下去。
回来后,便发现,含黛不见了。
整整两天一夜,她都没有出现。
她的寝宫里安静的反常,似乎什么动静都没有。
便是谢忱,也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隐约中,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是却又想不出来具体的是由。
冷香求着她去找谢忱。
她与含黛幼时一同入宫,又是一同被分在她身边做事,可以说是形同姐妹,现下含黛生死未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自然是要着急灼心的。
“公主,求求您,去见一见谢厂公吧,如今也只有您去说话才能让谢厂公听进去,奴婢求您了。”
卫莞看着匍匐于塌下的冷香,面上没有起伏。
她在逼她。
用她很不喜的方式。
可她却不能拒绝。
她说的没错,如今在这宫里,若有谁还能让谢忱在意的,怕是也只有她了。
倒不是她自诩有多重要。
可她就是有自信,无论发生何事,在谢忱心底,她都是不同的。
望着不住哀求她的少女,她终是起身下榻。
走出几步,丢下一句:“我会去问他。”
但是至于结果如何,她就不能保证了。
——
谢忱坐于案前,听到下侍报卫莞来了,他轻颔首,似乎并不意外。
“大人,您是否要见……”
谢忱站起身,对他轻拂手:“你下去吧。”
“是。”
卫莞站在他的执司外,片刻,便见那入内传话的小太监推门而出。
“公主殿下,大人请您进去。”
卫莞不动声色,越过那替她开着门的小太监,踏入那黑漆漆的房间。
身后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刚从光亮的地方进到昏暗的地方,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再度睁开,总算有些适应了。
她从来都不懂他,为什么就连办公都要把自己关在这没有光亮的地方。
房间四下门窗全被黑布遮住了,幸好还点了一盏灯,不然任是她视力再好,也是什么都看不见。
目光在房间打量一番,灯盏亮出,本该坐于桌案前的人却并不在那里。
一侧有悉索的声音传来,她闻声抬眼看去,便见他拢住衣襟,自里间出来。
他身着藏青色常服,倒是难得,没有再着那一身玄衣。
只是他眸色如玉,这般深色衣衫更衬得他肌肤白皙。
他拢了拢未及束起的长发,向她走来,从始至终,嘴角都噙着一丝笑意。
“你来了。”他说,语气轻缓。
卫莞不动声色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凝眉看他。
“含黛不见了。”
他平静地注视她,等她下面的话。
“与你有没有关系?”她也不遮掩,直明来意。
片刻,他轻笑,修长的手指触上她的发丝,对她的抵触全然不在意。
“你难得来找我,为的就是这么个不相干的人?”
卫莞眉头皱起,有些不喜他这样的话。
“是不是你做的。”
她只想知道这一点,别的,都与她无关。
他静静地看着她,片刻指尖滑落至她柔软微凉的唇瓣,轻轻摩挲。
“是。”
简单的一个字,他便认了。
“她人在哪?”
“死了。”
即使早已经猜到了结果,可真当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还是没能忍住狠狠地颤抖起来。
谢忱低首,脸颊轻贴着她的,气息均匀、
“她该死。”
他这般说着,语带呢喃。
“所有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人,都该死。”
他处死的,不过是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可……她是你的人!”
卫莞简直不能想象,他是如何对她下得去狠手,明明,她本就是他身边的人。
含黛是他派过去她身边的,这一点,她早就知道。
而他也从没有刻意隐瞒过这一点。
他笑,语气凉薄。
“认不清主子的狗,留也无用。”
他这话仿佛是在怪她。
卫莞一手拂开他的手,猛地向后退去一步,怒道:“她根本就没有错,她只不过是归从于 我,只不过是愿意为我做事,所以,你便杀了她?谢忱,你真是个疯子,一个冷血残忍,彻头彻 尾的疯子!”
谢忱眉梢微挑,仍旧笑吟吟地看着她,语气轻柔道:“阿莞,你当真要为这么一个东西跟我置气么?”
卫莞胸口起伏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