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拥进了我,将头埋在我的肩上,我能感觉到肩上一片濡湿,他轻咳了声,气若悬丝:“我不该将你困在这里,你该去寻找自己的人生,这些年,我已经知足了,小绾,你走吧,但,别忘记我。”
声音接近乞求,我挣扎开了他的怀抱,回过身去瞧他,目光对上他的眸,六万年来,我唯一没忘记的就是他的那双眼睛,清澈如水。
“我不会忘记你的,再也不会了。”
他抬起手,欲要来抚摸我的眉心,而我却将他冰凉的手抓在掌心,看着他深情道:“可否,再让我抱抱你。”
他闻言,一把将我拥进了怀中,泪水无声无息落在我的肩头,我亦是强压着哭声,泪水复又添了一层,咬着牙沉声抽泣,抽出了袖中的匕首,我手臂颤抖的厉害,剑刃对准他的身躯,但我,却又下不去了手……
忽有一股力打在我的手背上,匕首猛地插进他的后背,他身子一僵,鲜血从匕首处涌了出来,我惶恐的抱住他下坠的身躯,一时间泪全涌了出来,青玉笛从袖口掉出来,啪的一声碎成了三段,我拥着他的躯体痛不欲生,大声哭了出来,千万年来的委屈与思念齐齐涌上心头。
我最终还是亲手杀了世安,我亲手杀了他!
脑海里六万年前的回忆乱了套,弥天的大火,还有官兵的追逐,万丈深渊,他握着我的手温存道:“就这样想同我在一起么,小绾,若早些遇见你,该多好。”
万箭齐发刺中他的身躯,也刺痛了我的眼睛,他的轮廓在脑海里,愈发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陆世安,你当真就忍得下心,让我世世承受这种痛楚么。
青玉笛碎了,紫灵玉也随着他化为一道光,从我怀里消失……
一切的一切,都似我这六万年来,做的一场大梦,梦中,我爱上了一个男子,唤做陆世安。
逆世境化为虚无,我不晓得自己沉睡了多久才苏醒过来,醒过来后,我没看见旁人,那是个客栈,人间长安城的客栈,我第一次同长泽来人间就住在此处。
我以为我醒过来之后会见到长泽,然事实却没有,我身子疲惫的下了楼,客栈老板一见我便笑吟吟道:“呦,这位客官醒了啊,今早在下还在与店中伙计说起客官。”
我扑在了老板的柜台上,虚弱问道:“与我同来的人……”
老板捋着胡子道:“您说的是那两位客官啊,他们起初在客栈中照看了姑娘两日,可前日,不晓得是遇见了什么急事,就先走了一步,客栈的账也已经提前结了,姑娘您是准备再在这里住上几日,还是……”
“他们走了?”我差些倒了下去,好在老板及时扶了我一把,我木讷道:“他们走了,长泽,是不要我了么?”
店里老板没听明白:“客官你说什么?”
我握紧了五指,指甲钳进了掌心也不觉得疼,强装无事道:“没,我,这几日就麻烦掌柜了,我还是先走吧。”
长泽怕是,真的生了我的气。我曾经爱过陆世安,也许他也晓得我放不下了。
他是九泽帝君,是不可一世的君主,而我只是个瀛洲小小龙神,我本就配不上他。但,我的心口为何会那样疼呢。长泽从未将我一人丢下过,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偌大的凡间,却没有我的去处,我甚至连去寻长泽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是我先负了他。
说来也是天公不作美,方才还是天光大好,如今竟飘飘渺渺升起了两朵阴云,看起来还大有想来场狂风骤雨的冲动。
我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肩膀又有些泛疼了。我在逆世境中消耗了多少仙元,到人间才有所察觉,日前若不是长泽一直替我修补仙元,我大约已经魂飞魄散了。当年老医神给我医好了阴雨天骨头泛疼的毛病之后,这六万年来从来也没再犯过,想来这一次,是伤的太厉害了。
水红色的袖子上染了雨痕,我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要先寻个落脚之处,之后再做打算。但我身体中的灵力还没恢复过来,多走几步便会晕的厉害,肩上的骨头也越来越疼,雨越下越大,傍晚之时还落下了两道天雷,我无处可去,平常又怕天雷怕的要命,慌慌张张时只好借宿在一座土地庙内,庙内香火鼎盛,烛光摇曳,外面的雷声惊人,我缩在墙角,手背上有龙鳞若隐若现,又是这样,六万年了,我还是这样!
我疼出了声,庙中的烛火仙灵都躲得远远的,龙鳞攀上了我的手臂,我的脖颈,骨痛恍若皮开肉绽,一道天雷劈在了庙顶,砖瓦迸裂的声音格外清晰。我晓得现在不能现出原形,若不然便该遭雷劈了,极力想要控制,但一条龙尾还是现了出来,肩上被血染湿了一大片。
白骨之痛似诛心,我额上布满了汗珠,艰难的伸出手,颤抖的握住香案上的烛台,一个用力往自己头上砸了下来……总算晕了……
狂风骤雨掀了漫漫长夜,我倒在了阴冷的地面上,梦里痛的呻吟出声,而后浑噩意乱之时,有一只携着淡淡木兰香的手指拂过我的鼻息前,那香味,很是陌生。
如此昏沉了好几时,我痛苦的睁不开眼睛,亦是那只手的主人将一碗清水泼在了我的脸上,才勉强唤醒了我的神智,而我一睁开眼,便看见了一个额上画着大簇彼岸花的女人,目光炯热,半张容颜被黑色面纱遮住,一袭墨色的衣裙曳地,袖口攀了两朵白色的鬼界曼陀罗。
洞中昏暗得厉害,墙角堆放着满地白骨,有花从枯骨中生出,迤逦惊艳。我拖着沉重的身躯不禁往后退了些许,颤抖道:“你是谁?”
她朱唇隔着面纱若隐若现,微微上扬,起身丢掉玉碗,“我是谁,你无须知道,你只需要将你体中的仙骨,给我便够了。”
“仙骨……”我颤了颤干涩的唇,她仰天长笑,广袖落在脚下几根白骨处,不疾不徐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神仙的仙骨,如你这样好,我的儿子,他有救了。”身影猛然化作一团黑烟,转瞬便出现在我的身前,俯身抬起冰凉的手嵌住我的下巴,目光冰冷:“你就乖乖留在这里,等我将你的仙骨一根一根抽出来之后,我的儿子,就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