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想起来了。”逸真这样说道,“在庙里喝茶的时候,你说过这样的一个梦,因此,现在,你,你很想印证一下——”
“是有这样的想法,不过,现在,我发现,那线索,中断了——”
逸真淡淡一笑:“佛家讲究缘起缘灭,线索中断,或许只是缘分未到!刚才,我所托付的事情,有何用意;现在,你体会到了吧?”
皱了皱眉头之后,梁明远心头豁然开朗起来了:如果一切都过于顺利,那么,那些探寻与寻找,也就没多大意思了。甚至可以这样说,人生其实就是一个不断寻找的过程。寻找的意义,就在于寻找本身,而不是最终的结果。就拿《西游记》来说吧,一路上的艰难险阻,最能够吸引人;至于真经到手,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想到这儿,他这样回答:“哦,宋姐的意思,我体会出来了。以后,我就慢慢的去探寻一番吧。”
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之后,逸真这样说道:“其实,本来我也很执著于这部《长生诀》,一心想找到它。这一段时间,我慢慢想清楚了,找得到找不到,其实都差不多,它只是一件事情,只是一种修行。反过来一想,如果真的没什么事情要做了,也是很无聊、很迷茫、很乏味的啊。到了那种时候,有些人,就会觉得连活着都没什么意思了——”
“是啊,不管是在家,还是出家,总还是要有事情来做的——”
“小梁,你的想法,倒是蛮有深度的啊!”逸真赞叹道。
梁明远淡淡一笑:“深度浅度什么的,我倒不是太在意;我,我只不过爱动一下脑筋罢了。反正,脑袋就长在头上,久了不用,恐怕会生锈的——”
“哦,小梁,你的脑子,倒像是一把镰刀。”逸真说着,噗嗤一笑。
梁明远心里一动:如此的欢声笑语,又有多少出家人的样子呢?正这样想着,只听逸真接着说道:“小梁,那《长生诀》,还打算继续找吗?”
低头想了想之后,梁明远这样说道:“找,还是要再找一下的,既然来了——”
“什么时候,到哪里去找?”逸真追问道。
“大概,大概是这样吧?下午的时候,我就和同伴到下枧河走一趟——”
“有,有几成把握呢?”
梁明远淡淡一笑:“刚才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这件事情,它本身的意义,就在于寻找;再说,就算不是为了那部《长生诀》,我也要到下枧河走走看看——”
逸真一时没接这句话,而是低头看起身上的缁衣来。
梁明远倒也坦然,默默地望着前方。
就在梁明远掏出两支香烟正想着说些什么之时,逸真已是抬起头来,这样说道:“小梁,这样吧,有一件事情,你慢慢想一下,大概十来分钟以后,我过来问你——”说着,移步就要走开。梁明远心头一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当下也不及细想,只是把其中的一支香烟递了过去,口中这样说道:“宋姐,先点上这支香烟吧?”
逸真一愣之下,还是接过了香烟,紧接着把它放在自己的上下嘴唇之间。帮对方点火之际,梁明远注意到,逸真的眉毛不时扑闪着,就像那柳丝轻拂水面;那两泓深潭里,已是涟漪阵阵。“谢谢,我,我到那边一下——”逸真说着,使劲吸了一口香烟后,带着腾起的烟雾,就慢慢走到一边去了。
当逸真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夜幕后,梁明远回过头来,静静地凝视起眼前的草地来:逸真到哪儿去了呢?她有意离开,自然是不想打扰我,以便于让我慢慢想,然后再作出决定!只是,她到底在想什么呢?“有一件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呢?没头没尾、不知所云!哦,她也在艰难的抉择着,她也在想着要做出某种决定!嗯,比较合理的猜测是:目前,她觉得自己已经来到了十字路口。两条路:要么继续披着缁衣出家修行;要么还俗,做一个普通的小女子。只是,这和我有多大关联呢?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全在于她的一念之间!好几年前,一场车祸改变了她。男友的“离去”,换来了她身上的一件缁衣。不妨这样说,尽管缁衣在身,其实,她却是尘缘未了。不是吗?当她“撞入”我那怀抱之时,和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走那种路面,为什么也会“摔跤”呢?这样看来,她,当时,她还是有所想的。当然,我,绝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轻视她。
当手中的香烟燃到尽头后,再过一阵子,她也就要过来了。届时,就要摊牌了。那么,她的底牌,究竟是什么呢?哦,他曾经说过,她“云游四方”;也就是说,那座小庙,也不过是她暂时的栖身之处。那么,这样一来,在离开之前,她要做一件事情?其实,她也不过三十多岁,下半辈子也还长着呢。缁衣芒鞋、古佛青灯,未必就是她人生的全部啊!其实,换作我,我自己,的确做不成出家人。在家修行的,叫“居士”;也就是说,参禅悟道,与出不出家,未必就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更何况,佛门本有“渐悟”与“顿悟”之说,也就是说,能不能够大彻大悟,跟修行时间的长短,也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哦,几年之前,去跟何海娟相约时,我很喜欢哼唱那一曲《今夜你会不会来》!那一首歌的粤语版,是这样的:
或许匆匆一生中要与你相聚,
相识非偶然茫茫人海里,
虽知道某日里你或许会弃我而别去,
总想永远的爱着你,弥补彼此距离——
这样想着,梁明远心有所感,还真的轻声哼唱起来了。刚唱了几句,隐隐只觉得有某种轻微的声音,渗到了歌声里。心头一惊,他停了下来,不再往下唱了。
静夜里,脚步声也是比较清晰地。
转头看去时,果然,东北方向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正缓缓向这边走来。
万籁俱寂之时,不难理解,正在走过来的人,就是逸真。
此时此刻,原本朦胧的月光,似乎霎时透亮了些。目送着她款款走过来之际,梁明远一时心旌神摇起来:若从身高上看,她略低于何海娟;只是,那身材,跟何海娟相比,却是另具一番风姿了。盛夏时节,那一袭缁衣,早已掩盖不住她那曼妙而醒目的轮廓。哦,如果能够加上一头长发,恍然就是左秀霞亲临。如此的亮丽芳华,如何能与古佛青灯连在一起呢?
“小梁,你,你——”逸真说着,已走到梁明远跟前。
梁明远自知失态,忙支吾道:“真,真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呢?”逸真顺势说道,嘴角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想不到,想不到你这么美——”梁明远冲口而出。
逸真努了努嘴唇,淡淡的说道:“唉,出家人,也三十多岁了,再美的皮囊,又怎样呢?”
梁明远隐隐觉得,对方的话语,有点言不由衷。于是,他这样说道:“其实,三十多岁的人,自有三十多岁人的风姿、气度;长相好,总是一件好事——”
“那,就多谢你的夸赞了。”逸真接过话,“哦,那件事情,你想清楚了吗?”
梁明远搔了搔后脑勺,不解的问道:“什么,什么事情呢?”
逸真轻轻走上半步,这样一来,她和对方的距离,就只有两个拳头那么近了;只听她淡淡的说道:“小梁,你是个明白人,有些话,就不用宋姐直说了吧?”
的确,在某些时候,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渴望,远比嘴巴里说出的话语,要真切、自然得多。有那么一个瞬间,有意无意中,双方的身体都是向前微微一倾;也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梁明远真真切切听到了对方那马达轰鸣般的心跳声。哦,那额上的青丝,尽管早已是远去的草色;只是,额下的那两弯柳叶眉,依然萌动着春天的诉说。轻轻一拨之后,薄雾散去,眼前早已现出那高耸着的对峙着的山峰。往下时,白玉般的柱石,就那样延伸着,指示着那一沟深谷。也不知过了多久,梁明远耳边响起了这样的声音:“好几年了,我都没这样接近异性了——”听到这句话之后,梁明远突然满心歉疚起来,凝神好一会儿之后,才这样说道:“宋姐,是,是我害了你;以后,以后——”
逸真掩住他的嘴巴,制止道:“小梁,你怎么这样说呢?”
梁明远回答道:“以后,你恐怕再也无法敲着木鱼清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