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噗嗤一笑,抬起了头来:“那,那倒不是。奴婢在想,打扰了公子爷读书,奴婢,奴婢有罪——”说着,双膝一弯,就要请罪。
他双手向上扬了扬,做了个免罪、请起的手势,同时说道:“不必多礼,其实,和你相比,我的地位、境遇,也,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心头一怔:这身打扮,明明就是个小王子!哦,眼前的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带着这样的惊疑,我抬起头来,向眼前的那张脸望去。
太阳已是稍稍偏西,亭子里里的这一张脸,尽管还很年轻,只是算不上有多阳光。
(看到这儿,梁明远心里感慨道:如果真的很阳光,这样美好的暮春午后,或许他就不会独自一人在亭子里读《论语》了!哦,娟子所遇见的这个年轻人,会是谁呢?)
高耸的眉头,微微上扬的双唇,就像是上涌的波浪。可以想象,他还是有点孩子气的,灵动中带着一丝男孩子与生俱来的调皮,尽管他已是二十上下了。“请问,”思忖片刻后,我缓缓地说道,“公子爷,奴婢该如何称呼您?”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
“我,我叫李仪,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他说着,微微一笑。
“哦,你,你是宗室里的人?”我这样问道。
“也,也算是吧;不过,先祖并不是当年秦王太宗一系的;而且,现在又过了两百多年,现在的我嘛,连小王子的招牌,也不敢挂了——”他一字一句慢慢说着。
“再怎么不如意,也还是奴婢的主子——”这样说着,我双膝一弯,要行起大礼来。
“别,别这样,”他伸出双手,将我的肘关节微微向上一托;就在一股热气顺着胳膊涌向心头的瞬间,我的“大礼”,也就此停下了。
我脸颊微微一红,这样说道:“小王爷如此厚待下人,可要折杀奴婢了。”
他挥了挥手,淡淡一笑:“这些繁文缛节,能免就免了吧。哦,你,你叫什么名字?”
暗暗松了一口气之后,我这样回答:“从前在家的时候,小名娟子——”
“娟子?”他像是品茗似的,念了一下我的小名,“嗯,蛮好的。哦,现在,你是在——”
看得出来,这个名叫李仪的小王爷,还真是不喜欢摆架子,于是,我叫大着胆子,将自己如何进宫,如何受冷落,如何伺候小郡主的情形,大致上说了一下。李仪边听边感慨,最后这样说道:“看来,失意、不得志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啊!”
听他这样说,我来了好奇心,忍不住这样说道:“李仪,你从小就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这‘失意’,又从何说起呢?”
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后,李仪这样说道:“这偌大的一个皇宫,像我这种身份的人,也有几十个吧?父王既然不受今上所喜,我又有什么前途可言呢?嗯,说句实在话,我倒是想像一只小鸟一样,飞出这深墙大院去——”
我像是听出了什么,就这样说道:“那,那现在为什么还不走呢?”
凝视着我,他露出一丝笑意:“娟子,你果然有见识。不错,按照祖制,父王是可以到外面去的。不过,现在还没有下旨,另外,趁着还有一段时间,我还想做一件事情——”
“李仪,你,你还有什么事情呢?”情急之下,我冲口而出。
李仪缓缓合上书,默默地打量起我来。我不曾胆怯,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
对视了好一阵子之后,李仪的脸色,变得柔和、欣慰起来,只听他这样说道:“哦,娟子,前朝诗人白居易有一首《长恨歌》,你听说过吧?”
我点了点头:“也,也算看过几次,说的是玄宗与杨贵妃的故事——”
皱了皱眉头后,李仪这样说道:“有些规矩,娟子,你是懂得的——”
思忖片刻后,我这样回答:“娟子知道,今天的话,决不让第三个人知道。”
凝望了我好一会儿之后,李仪这样说道:娟子,我相信你。哦,是这样的,据说,就在那一首《长恨歌》里,隐藏着一个秘密。还记得吧,里面有这样两句:
七月七日长生殿,
夜半无人私语时。
这“长生殿”,自然是一座宫殿的名称;不过,很少有人去想,这座宫殿,为什么要起这样一个名字呢?原来,原来是这样的——
“李仪,”我这样说道,“如果你是真的相信我,就接着说下去吧。”
看了看四周,确信无人在窥视之后,李仪压低嗓音,说出了那个秘密。原来,当年唐玄宗得到杨贵妃以后,欢娱嫌夜短,只想着如何能够将那温柔富贵天长地久了。于是,他密令手下几个精通打气炼丹、驻颜养身之人,要编纂出一本《长生诀》来!
(梁明远心里一动:哦,原来,这部《长生诀》还有着这样的渊源;以前,我只知道,大明王朝的皇宫里,大概有着这样一本书。)
手下人得到密令之后,行动起来了。只是,好几年之后,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唐玄宗带着杨贵妃仓皇出逃,那部《长生诀》,也就不知所终了。
听完李仪的讲述之后,我试着这样问道:“哦,说了这么多,李仪,你,你的意思是,真的有《长生诀》这本书?”
李仪淡淡一笑:“再过几个月,我就要随父王到封地上去了。既然要走了,这好几十天的时间里,总要做点事情吧?”
眨了几下眼睛后,我体会到,在李仪的心目中,这部《长生诀》,确实是存在的!而且,对于这样的一本书,他还有着某种想法。我心头一怔:哦,就算有这部书,那也是皇宫里的宝典啊!在离开京城之前,李仪如此念念不忘,是要把这本书找出来,献给今上吗?从他的口吻与语气来看,显然不是这回事!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应该就是,他要带着这本书,远走高飞了?如果真是这样,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寻找一番,不就行了吧?我,我只是一个不得志的宫女,他为什么要把这样的秘密告诉我呢?显而易见的是,这些日子里,他在亭子里读那些书,心里是有所期待的!换句话说,他一直在等待这什么。想到这儿,我这样说道:“李仪啊,请恕娟子无礼;有一件事情——”
李仪所等的,似乎就是这样一句话;微微一笑之后,他亲切地说道:“娟子,你,你还信不过我吗?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低着头思忖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李仪啊,小女子一无所长,也做不了什么;你,刚才你对我说了那么多,你,你的意思是——”
李仪那原本略显苍白的脸上,闪过了一阵羞涩的桃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这样说道:“这件事,这其中的原因,真不知要怎么说了?”
我噗嗤一笑:“刚才,刚才你的口才,不是蛮不错的吗?”
(看到这儿,梁明远眼前一亮:看来,这小王子与娟子,倒是天生的一对儿!)
嗫嚅了一阵之后,李仪这样说道:“那,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吧?”
看了一下四周后,我这样回答他:“这儿是亭子,本来就没有窗子!李仪,有话就直说吧,别婆婆妈妈的——”说着,我做出了一副转身要走的样子。
李仪咬了咬嘴唇,缓缓说道:“我的意思是,咱俩分头行动,争取找到那部《长生诀》。”
“啊——”惊愕之际,我一时合不拢嘴来。
“怎么?怕了——”李仪说着,淡淡一笑。
我撇了撇嘴,这样说道:“怕?那倒不是;我只是一时想不清楚,作为皇室里的一个成员,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我大唐开国至今,也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李仪缓缓说道,“如今,唉,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儿,有点江河日下了——”
“于是,你,你想着要给自己留条退路?”我这样问道。
“也,也可以这样说吧。不过,我还这样想,有朝一日,如果父王还有机会重返朝廷,有所作为,这部《长生诀》,说不定还有用场——”李仪说着,四下张望了一阵子,看来,这样的一番话,他并不希望有第三个人听到。
思忖片刻之后,我大体上也能够体会出,“有所作为”意味着什么;情急之下,我傻乎乎的这样问道:“这样的事情,怎么会牵扯到我呢?”
李仪没有急着回答我,而是将目光一下停在我脸上,好一阵子之后,才意味深长的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父王南面而坐,我就是太子了,小娟子嘛,自然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