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真把目光停在对方脸上,就像是在打量一个外星生命一般。好一阵子之后,她才叹了一口气,这样说道:“小梁,你,你是不是有点不耐烦了?”
梁明远摇了摇头,辩解道:“不,不,我怕影响你的修行——”
逸真听了,淡淡一笑:“像我这样的人,还谈什么修行呢?好几年了,我都没这样说过话了,今天夜晚,如果我不把这件事说出来,会憋得很难受的。”
轻轻地嘘了一口气之后,梁明远这样说道:“只要你愿意,就接着往下说吧。”
逸真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当时,一时好奇,我和他谈起了长生不老。过了一阵子后,他这样说道:“哦,我想起来了,当年,有一个叫徐福的人,就曾经骗秦始皇,说海外的仙山楼阁里有长生不老药。结果,秦始皇上当了,拨给他五百个童男童女,让他求药去了——”
我接过他的话语,这样说道:“这个故事,我也听说过;只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望着前方,他这样说道:“故事的真假,各人有不同的看法,一时也说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倒是很清楚的——”
我连忙问道:“那,什么是说得清楚的?”
他微微一笑:“说得清楚的,就是,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长生不老药!”
我轻轻拧了他一把,嗔道:“你,你又没找过,怎么就能够说没有长生不老药?”
揉了揉那被我拧过的地方,盯了我好一阵子之后,他这样说道:“是啊,既然没找过,就不能说没有;不过,现在我想起来了,那种药,就在眼前——”
我一时转不过弯来,就这样问他:“在眼前?我,我怎么没看见呢?”
他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接着,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羞红了脸,一把推开他:“你,这么坏的——”
他一本正经的说道:“这,这也叫坏?”
“这不叫坏,那什么才叫坏呢?”我这样追问道。
他微微一笑,这样回答道:“如果没有那样的时刻,那么,我们,我们从哪里来?”我听了,不忍心拂逆他,就这样问道:“才,才多久啊,又想了——”
他这样回答:“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想捂住他的嘴巴,却慢了一步。
唉,现在想来,有些话,是不能信口乱说的。
那天夜晚,那第二次过去之后,我这样问他:“你,你也累了,先歇一下吧?”
他侧身躺在草地上,这样说道:“是啊,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躺了好一阵子之后,他这样说道:“现在,现在就归去了吗?”
吹着清凉的山风,我这样说道:“回去?回去干什么呢?这里的风,这么凉快的。”
他接过我的话:“是啊,屋子里太闷热了;哦,明天不用上班,今天夜晚,我们就在这里数星星。算了——”说着,他还真的抬头望起星空来。
难得有这样美好的夜晚,我也没说什么,就和他一起数起星星来。
那个夜晚,那个在山脚下的草地上数星星的夜晚,我们,我们只是在草地上打了一下盹,真正睡熟的时间,恐怕也就是一两个小时。天色微明的时候,打了几个长长的呵欠后,我们决定回去了;是啊,是该回去了,是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的了。走在返回公路的路上,也不知是为什么,我唱起了这样一首歌:
请你在为我点上一盏烛光,
因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
我掩饰不住的慌张,
在迫不及待的张望,
深怕这一路是好梦一场——
梁明远注意到,说到这儿的时候,逸真还真的小声哼唱了起来。听着,听着,梁明远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这,哪里是在吟唱啊;这,分明是在哭诉!这样想着,一丝凉意,缓缓涌向他的脊背,接着,又慢慢浸入丹田。也就在这时候,逸真停了下来;再过了一阵子,只听她一声长叹:“唉,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去唱什么‘好梦一场’呢?”
这一声长叹,就像一枚钢针,在梁明远的心头上猛地一扎。
一大滴晶莹的泪珠,从那脸睑上流下。只是,时值月光已然隐去,没能与之相辉映。
泪珠,滴落草地上。再过了一会儿,逸真才缓缓说道:“以前,我头脑很单纯,很少去想什么有关命运一类的问题;而,那天早上——”
梁明远心下黯然,这样说道:“有些事情,的确很难说清楚——”
咬了咬牙之后,逸真接着往下说道:那天早上,天地之间阴沉沉的,走在通往公路上的小路上,人的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是啊,很气闷;只是,那一块大石头,怎么也挪不开。想到有可能会下雨,我和男友,加快了脚步。
过了马路,我和他,就走在马路的右侧。哦,按照交规,我们所在的那一侧,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问题,出在哪儿呢?当时,雾气很重,能见度很低,就是瞪大了眼睛,也只能看清十来米远的地方。我和他,要在马路边走上十多分钟,才能够来到通往厂区的那条小路边。当时,他走在我的左手边,也就是靠近马路中心的那一边!
走了两三分钟后,我吐出心口的一团闷气,向左,望了他一眼,正想着要跟他说上一两句话。也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汽车狂奔的声音!那一瞬间,我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只觉得被什么东西猛推了一下,紧接着又像是被猛撞了一下。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之后,我眼前一黑,昏迷过去了。也不知是过了多少时候,当我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病床上。哦,真的是病床,那床单,是白色的!床边,架子上还挂着几个打点滴用的瓶子。
苏醒过来后,问医生,问身边的亲人,他到哪儿去了?
他们的脸上,挂着一些宽容的怜悯。支支吾吾几句后,只是这样说:“现在,你还很虚弱,先安心养病吧;等身体恢复了,到时再说吧——”
我想了想,在那种时候,的确,“撬”不开他们的嘴巴,也就只能等着了。
最终,我所等到的,是他已经离开了这世上的噩耗!
原来,那天早上,为了救我,他猛地推了我一把;这样一来,他倒在了那辆汽车的车轮边!我由于这一推,免去了做轮下之鬼的厄运;而他,就因为慢了千分之一秒,就没能躲过那车轮的直撞!此外,我还知道,趁着大雾弥漫,那辆汽车的司机,连一秒钟都不停,扬长而去了。康复以后,我经常这样想:当时,能见度比较低,对方车速又比较快,或许,出现交通事故,有某些客观上的原因;只是,撞了人之后,那司机,竟然停都没停,就实在说不过去了。甚至,我还经常这样想,如果当时他能够停下来,及时将我和男友送到医院,或许,那结局,就是另一种样子了!唉——
锁着眉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梁明远这样说道:“这世上,那种没有一丝半毫良心的人,也是有的;哦,后来,抓到那肇事司机了吗?”
“没,没有,那一段路,没有监控;此外,那天早上,路上大雾弥漫,再加上又没有别的车辆经过,那家伙,就这样逍遥法外了——”说到这儿,逸真微微闭了一阵眼睛。
思忖片刻后,梁明远掏出两支香烟来,这样说道:“宋姐,来一口吗?”
迟疑片刻后,逸真接过了香烟。咳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后,逸真这样说道:“出院以后,我总是觉得,眼前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哪怕是那些阳光刺眼的日子。再过了一些日子,我对家人说,我要到外面打工,顺便散散心;家里人也看得出来,老是让我留在伤心地,也不是个办法,劝说了一阵,也就默许了。后来,做了几个月的打工妹之后,我,我还是放不下,再后来,我就出家了——”
梁明远暗自思忖道:出家,并不意味着已经斩断尘缘。不错,《红楼梦》里的妙玉,除了那一身缁衣,又有多少出家人的模样与修为呢?这样想着,他这样问道:“过了一段时间,对那长生不老,你,你又大有兴趣起来?”
淡淡一笑之后,逸真这样回答:“兴趣,是有一点;不过,认真想来,寻找那部什么《长生诀》,倒是为了打发那些漫长而无聊的时光——”
“于是,这几年,你就成了一位云游四方的出家人?”
“是啊,作为出家人,四处走走,也算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