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松粗通文墨,知道‘家慈’,就是跟旁人说起自己母亲时候的称呼。一想到对方的母亲已经过世,廖松心下黯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这样说道:“秀儿,对不起,让你说到了自己的伤心事——”说着,深情的凝视起对方的眸子来。
秀儿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只是这样说道:“廖松,这,这不怪你。这样的事情,迟早都是要提起的。哦,说心里话,我,我真的不想再跟着皇上漂洋过海了——”
“是啊,都回到自己的故乡了,谁还愿意流浪他乡呢?”廖松接过话。
再走出十多米之后,指着路旁的一块大石头,秀儿这样说道:“廖松,走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先歇一下吧?”
“是啊,何必那么卖命呢?”廖松说着,先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秀儿这样说道:“廖松,这些天,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现在停下来了,就想着向你请教一下——”说着,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
“请教?那我可不敢当。不过,有什么问题,倒可以商量一下。”
“人家说皇上一言九鼎,真的就那么神吗?”秀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廖松淡淡一笑,接着缓缓说道:这个问题,说来话长。你想想看,如果皇上真的一言九鼎,为什么他叔父还敢造反?如果不是燕王起兵靖难,我们的皇爷怎么会亡命江湖呢?嗯,这样看来,皇上的话语,也有不灵的时候啊!
这是近的,以前,也还有过类似的事情。哦,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你也听说过吧?
“听说过,”秀儿接过话,“哦,我想起来了。里面有这样一段,逃难路上,在御林军的压力之下,唐明皇忍痛,丢给杨贵妃一条白绫。这贵妃娘娘,好可怜啊!”
廖松慢慢说道:确实,杨国忠祸国殃民,那些御林军除掉他,可以说是大快人心。不过,当他们把怒火转向杨贵妃的时候,就有点迁怒于人的意味了。哦,秀儿,你想过没有,既然唐明皇贵为九五之尊,为什么还要屈从于卫士们的压力呢?
“大概,大概是怕那些卫士造反,说不定连自己也杀了。无奈之下,只好让贵妃娘娘,做了替死鬼!唉,你们这些大男人——”
廖松露出一丝苦笑:“那些是非恩怨什么的,就先放到一边去吧。至少,从这件事情上也可以看出,皇帝也不一定就是金口玉牙,他的话,也有被人当作耳边风的时候——”
“嗯,还真是这么一回事!”秀儿说着,点了点头。
停了一会儿,廖松这样说道:“听说,这次皇上南行,还随身带了一本书——”
“哦,是《长生诀》吧?”秀儿这样问道。
两人既然已经是同一条船上之人,廖松也就直承其事了:“嗯,就是《长生诀》!”
“廖松,你对这部书很感兴趣吗?”秀儿这样问道。
“兴趣,倒不是很大。不过,这些日子,时常看到皇上一有空,就要拿着它看上一阵子,就觉得有点好奇。是啊,都什么时候了,连江山都丢了,还捧着一本书干什么呢?人家读书人想考状元,看起书来自然是心无旁骛的了。而我们的皇上,就算是想考状元,他叔父也是不会答应的啊!我,我多了,就觉得有点奇怪——”廖松缓缓解释道。
秀儿长睫毛扑闪了几下,这才说道:“听说,书里藏着一个大秘密——”
“哦,什么秘密呢?”
“能够让人长生不老的秘密——”秀儿这样回答道。
“哈哈哈,长生不老?”廖松大笑道,“要是真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秘诀,这世上,怎么还会看着一代代人离开尘世间?”
“话,自然是这样。不过,既然皇帝视之为珍宝,也自有原因——”
“原因,自然会有的。我猜啊,皇上自然想比燕王活得更长久些,以便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漂流在外,朝不保夕的,自然要想些办法了。”
秀儿接过话:“确实,紧要之处就在这里了。人,总是会有想法的——”
“是啊,不到黄河心不死——”廖松感慨道。
“再过几天,恐怕就要说‘不到龙江心不死’了!”秀儿微笑着接过话。
“龙江?就是那条流到柳州,流到广东去的龙江河?”
“是啊,就是那条河了!”秀儿接过话。
“秀儿,你,你真是宜州人?”
“怎么?不像吗?”秀儿微微侧着头,这样反问道。
“不是不像,而是不敢相信——”
“为什么,为什么不敢相信呢?”
“这样一来,再过几天,你就到家了,”廖松缓缓说道,“而我,也算到——”
秀儿听得出来,廖松想说的是“我也算到家了”,心头暗喜。过了一会儿,凝视着对方,她才这样说道:“廖松,我们那儿,可没秋风打哟——”
廖松淡淡一笑:“有秀儿在,还愁找不到一碗饭吃吗?”
这句话,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的了:他,就是想跟秀儿在一起,然后一起找饭吃。
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秀儿这样说道:“廖松,你,你真的想在宜山安家落户?”
“不是真(蒸)的,那还会是煮的?”
“不过,要是我不同意呢?”秀儿说着,嫣然一笑。
“不同意,那好办——”
“怎么,怎么个个好办?”
“我,我就天天跟着你,让人家知道,你是有婆家的人了。别的人不敢来,久而久之,你嫁不出去,只好跟着我了——”廖松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
“你,你真坏!”秀儿说着,粉拳打向廖松。
廖松是御前侍卫,这样的拳头,甚至说不上为他搔痒,于是也就乐意承受了。
过了一阵子,秀儿这样说道:“哦,有一件事情,我差点儿忘了!”
“哦,你,你想起了什么事情呢?”廖松这样问道。
秀儿嫣然一笑:“这地方,不宜久留——”
说着,站起身来。
廖松暗自思忖道:秀儿是本地人,既然她都这样说,大概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跟着站起身的时候,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这样问道:“那,什么地方,才可以久留呢?”
“哦,再走,再走八九里吧?”秀儿这样回答道。
往东南方向走出数长后,廖松这样说道:“看来,对于这一带地方,你真的很熟——”
“很熟,说不上。不过,在入宫之前,这一带,我来过。”秀儿这样回答道。
“哦,到这儿做点什么呢?”廖松好奇的问道。
秀儿淡淡一笑:“砍柴火,放牛,找野菜什么的。”
“哦,是这样。嗯,要走这么远吗?”廖松依然有点迟疑。
秀儿这样说道:“是,是这样的。从这里到那落脚之处,是八九里。不过,从我家出来,沿着西北方向走,走到那儿,只有六七里——”说着,露出一丝欣喜的微笑。
“哦,是这样——”廖松说着,点了点头。
有了明确的落脚地之后,两人的步子,也就轻松多了。
再走出几步之后,秀儿这样说道:“八九里地,我们这样走的话,大概要有将近一个时辰,到了那儿,就已经是深夜了——”
“你,你是想走快一点?”廖松这样问道。
“那,那倒不是。既然不想再为皇帝卖命,何必走那么快呢?”
“那,你的意思是——”廖松不解的问道。
“我,我倒是想走慢一点。一路上,好好地商量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你早就有出走的打算?”这一次,廖松真的有点吃惊了。
“是啊,御前大侍卫,想不到吧?”秀儿说着,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
廖松思忖片刻后,这样说道:“其实呢,也不难懂,既然皇上是一路南逃,路过你的家乡的机会,也是蛮大的。你呢,既然不想着流落他乡,自然就暗暗找机会了——”
“是啊,流落他乡,甚至是漂洋过海,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有什么意思呢?”
眨了眨眼后,廖松这样回答道:“寻常百姓,安土重迁,确实不想流落他乡。其实,跟着皇上一条路走到黑,很有可能就会终老他乡,成为孤魂野鬼。”
“嗯,确实是这样。唉,皇上依旧在台上也好,燕王登基也罢,平头百姓还不同样是男耕女织,过自己的日子?”秀儿说着,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是啊,”廖松接过话,“从表面上看,我们跟着皇爷,是忠于旧主。然而,从燕王的角度来看,却是庇护朝廷钦犯,大逆不道了。这,这其中的是非对错、恩怨曲直,一时半会儿之间,倒是不容易说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