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用手轻轻拍了阿豹一下,嗔道:“阿豹,又用胡子扎孩子了——”
阿豹抬起头,不以为然的说道:“你看,他笑得多高兴;看来,他喜欢被胡子扎——”
小赵伸出手去,同时说道:“孩子的脸,这么嫩的,怎么经得你用胡子扎?如果不会逗孩子玩的话,就递过来吧?”
再抱着孩子挤眉弄眼好一阵子之后,阿豹将孩子往小赵手上递了过去,同时这样说道:“你,你这小家伙,到底喜不喜欢你老爹的胡子?”
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我暗自思忖道:这孩子眉清目秀,白白嫩嫩的,确实更像小赵。有些人背地里说,这孩子有可能不是阿豹亲生的。从时间上看,小赵刚来的时候,是夏天,如今是第二年的一月份,似乎未满十个月。只是,阿豹是到外面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和小赵一起回到这小街上来的。这样一来,在外面的那段时间里,阿豹就极有可能,已经和小赵好上了。人家的流言蜚语,也不可全信啊!就我现在的观察来看,对于这孩子,阿豹可是满心自豪满脸欢喜的。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父爱,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看了孩子几眼之后,我这样对阿豹说:“这孩子,起名了吗?”
点上一支香烟之后,阿豹微微一笑:最初,我叫他阿斌,文武斌——
我心里暗自称赞道:一个男孩子,取名一个斌字,寄寓着以后文武双全的意思,确实不错。我们班上的好一个男生,名字里都带有一个这样的“斌”字。
然而,我很快就意识到,阿豹的这句话,其实只说了一半;而且,说出了这一半之后,还将目光转向了小赵。哦,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样想着,我也把目光转向了小赵,轻声说道:“哦,这孩子——”
轻轻地吻了一下孩子之后,小赵抬起头,微笑道:本来,我和阿豹一样,都觉得,阿斌这名字蛮不错的。不过,孩子的叔叔说,阿斌太常见了,还是叫阿波吧。这个波字,也就是四处奔波的意思。嗯,很好的名字——
我心头一怔:阿斌固然常见,阿波就不常见了吗?用波字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如果只是希望,孩子长大以后四处奔波。从这个角度考虑,而给孩子取名为阿波,其实是不太妥当的。这“四处奔波”,与“好男儿志在四方”,其实是大有区别的。说起“四处奔波”,人们的第一感受多半就是朝不保夕四处颠沛流离之类的。
这样想着,抬头细看之时,却发现阿豹和小赵都是一脸的欢喜和欣慰。
我心头一阵苦笑:算了吧,孩子的父母和叔叔,都觉得“阿波”这个名字好。我呢,一个外人,又何必多说什么呢?哦,也有一些人,喜欢把孩子的名字,取得低贱一点,以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不过,那一般都是小名,而不是官名学名——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只听阿鬼这样说道:“阿豹哥,这一次,够你受的了——”
阿鬼这句话,说得很好,也很及时:确实,这几天的时间里,有关阿豹的一些情形,一直是我们所关心、牵挂着的;而且,里面的一些具体情况,如果不是他亲口说出来,我们这些局外人,是不可能知道那其中的真相的。
也正由于这句话,室内几个人的眼光,一起转向了阿豹。
阿豹喜欢说故事,这,我们都知道。
其实,阿豹说得最好的,还是他自己的故事。而这样的一个寒夜,他所期待的,似乎也就是别人有心听他讲故事。凝神望了小赵一眼之后,阿豹点燃了一支香烟,接着,就在缭绕的烟雾之中,缓缓说道:那天是街日子,匆匆忙忙的吃过早饭后,我想到街上走一趟。
要是在平时,我可能还没那么焦急的。那天上午,情况有点不同了。一方面,阿波出世还没几天,小赵在月子里,日常生活的花费,比平时更多了。不凑巧的是,前些时候,我也没能弄到多少钱,手头是紧巴巴的。其实,出门之前,我也知晓,快过年了,街上有便衣老派巡逻,风声还是比较紧的。唉,没有办法,生活就是这样,就像那句话所说的“越穷越见鬼,越冷越翻风”。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之后,我还是决定,到圩场上去了。
(我暗自思忖道:是啊,“屋漏偏遭连夜雨”的情形,还是不时会遇到的。)
到了圩场上的时候,我的头脑,其实还是蛮清醒的。我先是四处看了看,想知道是不是有人正盯着我?刚开始,我也觉得,没什么异常的情况。嗯,冬天到了,赶圩的人,也比平时多了。四处张望一阵子之后,我来到了成衣行东边。
哦,确实是热闹。原先的固定摊位,不够用了,有几个人,就在圩篷外面摆卖。没过多久,我注意到了这样一个目标。那个摊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大概是从柳州来的吧?她用一大张篷布,作为临时摊点,上面摆着一些衣服鞋袜。其实,她有两袋衣物。摆在篷布上面的,是她右前方的那一袋。还有另一个编织袋,放在她的左后方;整个袋子,还是封着口的,还没有打开过。那时候,还没有到中午,由于来赶圩的人太多了,市面上就已经热闹起来了。
这个临时摊位的面前,转眼间就来了七八个人,他们一边翻看、挑选衣物,一边七嘴八舌的,跟摊主讨价还价。我觉得,机会来了。当时我想,摊主忙着眼前的买卖,后脑上有没长眼睛,哪里还顾得上后面的那一袋衣物呢?我来一招顺手牵羊,把那一袋衣物拿走后,再找机会转手给别人,三五天的生活费,就不成问题了。
东张西望一阵子之后,发现没人盯着自己,我就走到那袋衣物的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再次确认没人盯梢后,就伸出手去——
“没,没什么问题吧?”阿鬼接口道。
其实,这是阿鬼在打趣阿豹。
阿豹苦苦一笑,接着往下说道: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容易吃的。拿起那袋衣物之后,刚要转身,我的手,就被一双铁箍一般的大手抓住了,同时,还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盯着你很久了,走吧,跟我们走一趟——”
那一瞬间,我就像是被劈头盖脸淋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哦,是冷到心里去了!唉,完了,就这样完了。家里的老婆孩子,谁来照料呢?
戴着手铐,走在前往派出所的路上,我一直低着头,不敢往家的方向望去。唉,早知道是这样,我倒宁愿在家里喝稀粥,也不愿到圩场上走这一趟——
“哦,你问问看,”阿达接口道,“哪儿有后悔药卖?”
室内的那堆火,火苗低了下去,阿豹拿起火钳,轻轻地扒了几下。
火苗摇曳着,四周围着的人,脸上霎时也红润了些,望着怀里的孩子,小赵轻轻地哼起了催眠曲。阿波也像是有意置身事外似的,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扫了孩子一眼之后,阿豹这才缓缓说道:到了所里之后,那个负责办案的老派摇了摇头,淡淡的说了一句:“唉,阿豹啊阿豹,又是你——”
我刚想回答,只见他拿起一根棍子——
(说到这儿,阿豹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呈环状,比划了一下那棍子的粗细。我目测了一下,和锄头把一般大小,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都是老相识的了,他也不说什么了,举起棍子,就朝我身上、腿上招呼。棍子打断之后,他才停了下来。这一次,也是够我受的了。
问了几句之后,我就被送到牢房里去了。
以前,我们习惯于把被关在牢里叫做喂蚊子,大概是说,牢里没有蚊帐,被关在里面,也只有任凭蚊子叮咬的份儿了。当然,这一次是冬天,虽说是冷了些,却也少了喂蚊子的苦头。到了将近半夜,我也一直睡不着,一来是被打的地方太痛,睡不了。二来呢,是惦记着家里面的情况,放不下心来。唉,这一次,够惨的了。
外面北风呼呼地吹着,鬼哭狼嚎一般。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来,就在里面找了一些杂物,垫在铁窗之下。然后,我踩了上去,手扶着铁窗的窗支,向外面看去。过了好一阵子,不像有人巡逻走动的样子。
哦,这么冷的夜晚,再加上我又不是什么要犯,有谁还愿意来巡查呢?
再过了一阵子,确认无人之后,我用力的摇起那铁支来。没想到,这些钢筋,时间久了,居然也不坚硬了。摇了几分钟之后,原本是竖着直直向下的两根铁支,就有点像拱门了。把头伸过去,试了一下,发现可以通得过一个人头,我就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