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枫在房间里难过了一整天,饭也没去吃。父亲回国看望自己,他当然高兴,可没想到带来了妈妈如此的坏消息。纪枫从小和妈妈很亲,虽然她算得上典型的中国虎妈,但因为父亲工作繁忙,而母亲本身又是教育工作者,自然承担起了绝大多数教育抚养纪枫的责任。没想到在污染严重的中国多年无事,去了青山绿水的国外,反而被癌症缠上。父亲说妈妈还想等着看到自己参加奥运会,这句话堵了纪枫后面想说的一万句话。
孟小白的电话来的不是时候。纪枫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说法,能让她当时不再追问。小白在电话里要自己当众承认他们俩的关系,纪枫不是没这个胆量,但当着父亲和谭教练的面说这个话,就等于自动宣布退出国家队了。他多希望小白可以再给自己一年时间,一年以后奥运夺金,他会把她举起在空中,向全世界宣布他的爱。小白要他公布关系不是自己想红,他觉得小白不是这样的女生。她应该是真的遇到麻烦了。也许,纪枫可以寻求到教练的更多谅解,请谭诗源私下帮忙一次,给小白解个围?谭教练留下了纪枫违纪持有的手机,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呢?
纪枫拉开抽屉拿出手机。看到那个小白来得不合时宜的来电。可是他现在却没心思给她回电解释。纪枫心里现在只想跟妈妈通话,可这只手机拨不出国际号码。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颓废到了傍晚,什么也没做。这时候有人敲门。拉开门一看,是父亲,纪博文教授孤身一人,手里提着一袋外卖。
“没吃饭吧?”纪教授开口问。
纪枫摇摇头,让他进了屋。纪教授把饭菜摆在写字桌上,让纪枫和自己一起吃,别饿着了。纪枫颓然地坐在床边上,一起拿起筷子。
“你妈妈已经睡了。明天上午你来我宾馆找我,我们一起跟她通电话。她给你发了这么一个视频,你看看吧。”他递给纪枫他的手机,微信里有一个视频,点开以后,妈妈带着帽子在问儿子好,要他注意安全,好好养伤,说自己要照顾家务,不能陪爸爸一起回国看他。妈妈面庞清瘦,说话中气很弱,纪枫看得心里难受。
纪教授知道纪枫肯定惦记着这件事,又专门叮嘱他:“你别跟你妈发微信问她生病的事儿,她不想我告诉你。”
“为什么?”
“你妈怕影响你心情,耽误训练。”纪教授往儿子碗里夹菜,说。
“那你不担心?为什么你会告诉我?”
“金牌再重要,哪能有你妈重要?”纪教授云淡风轻地这么说。
纪枫很意外,自幼对自己期待甚高、要求甚严的父亲,会这么回答自己。他抬头看着他。
“我心里你妈妈和你排第一位。我希望你心里也是这样。”纪教授对儿子笑笑。
纪枫对父亲突然流露的铁汉柔情有点不习惯,埋头扒饭。
“再说现在可能耽误你训练和心情的,可能也不止你妈妈一个人吧?”纪教授又问道。
总算是开始问这个话题了。纪枫放下餐盒筷子,眼睛不敢看他父亲,问:“你都听谭教练说了吧?”
纪教授也放下碗筷,说:“谭教练可没批评你。对我说你进步很大,这点伤不会影响一年以后的奥运。他还说,我们都是从你这个年纪长大的,男孩子那点儿心事,我们都经历过。我倒是想听你说说这个女孩,你爸我不傻,上午你被迫当着我们几个人跟她说话,说得再模糊我也听得懂怎么回事。”
自己不讲,父亲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话肯定会更奇怪。纪枫决定和盘托出:“你想听什么?”
“先问一件事,你没让她怀孕吧?”
“爸!···我们根本还没···那个过···”
“哦,那就好···我看了网上的传闻,你们也没回应过,什么离谱的说法都有。就算要有,你也要用保护措施。”
“爸······”纪枫很无语。
“好了好了,你就跟我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她是个什么情况吧。”
于是纪枫三言两语给纪教授说了孟小白的故事。他可能自己意识不到,但纪教授第一次听这个故事,却感受到纪枫眼睛里的温柔,言语里的爱。这不过是一个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平凡女孩,在儿子口中却像个从圣湖中升起的不染世尘的仙子,美好得一世难求。上一次纪教授感受到这种超越真实的感情,还是在自己的大学时代。在海雾终年笼罩的泉州,曾经有一个这样的女孩,像一束阳光一样射穿了雾瘴,点亮了自己的心。后来这个女孩就成了纪枫的妈妈,而她现在正被胃癌折磨着。
纪教授收回了自己的思绪,纪枫也讲完了,不知他父亲要做什么评论。纪教授问道:“要让你在拿奥运金牌和这个女孩之间二选一,只能选一个,你会怎么选?”
纪枫已经被这个问题折磨了很久了。他无奈地对父亲说:“我一直选择参赛。但我觉得这是错的。为什么一定要二选一呢?为什么就不可以兼得呢?”
“既然你觉得是错的,为什么你还要选参赛?”
“这不一直是你和妈妈想要的吗?”
“你这是在告诉我,你心里我跟你妈排第一?”
“妈妈都病了,你告诉我她想看到我去奥运,我就一定会让她看到这一天。”
“如果你可以为了我和你妈妈放弃这个女孩,那你还不够喜欢她。”
“不,我喜欢她。”纪枫不同意纪教授的说法,“我不懂的是为什么不能二选二。我会等一年,先参加奥运,比赛一完,我就回去找她。”
“很多时候,她可能已经不再等你了。因为是你先放手了。”
纪枫陷入了沉默。他希望小白不会这么轻易放手。但是他现在一点儿也不确定。
“儿子,我给你讲个故事。我年轻的时候在泉州读医学院,认识了一个师范大学的女生,比我低两届,整个研究生阶段都在跟她交往。我们毕业那时候,国家还包分配工作,轮到我的时候有两个单位表示愿意接收我。一个是泉州市体育学院的运动队,当随队医生,那时候市场经济刚开始搞没多久,单位的薪资待遇都是很一般的。另一个是北京的一所部队医院,中央直属单位,有附属的大学研究工作,有行政级别,平时接触的也都是京城的达官显贵,有北京户口指标,薪资也比泉州高不少。当然工作地点在北京。当时我身边所有的人都让我去北京,我的老师、同学、家里的亲戚们,这根本就不能比。但去北京就意味着要跟师范大学的师妹分别两年,因为她还有两年才会毕业。也许两年以后,我可以接她来北京。但是谁知道两年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大部分的时候,生活就是这样的,没有二选二这个选项。你必须要有所舍得。”
纪枫从未听父亲说过这些往事,他问:“师范学院那师妹就是我妈吧?所以你为她留下了?”
纪教授接着说:“我可不会预知未来,当时我是很想去北京的。那时候的北京意味着事业上全部的资源都会向我聚集,而泉州的运动队,就像是一个土坑。我后来得知,那所部队医院的副院长看上了我,他有一个女儿,也在那所医院里工作,他是有意说成一门亲事,给他女儿招一个夫婿。要是我去了北京,想要在那所医院留下来,实现我的抱负,这门亲事我可赖不掉。这就是和你妈分开两年可能会出的差池。”
纪枫觉得有趣:“爸,没想到你当年这么有魅力。”
“没点魅力,能生得出你这么个混小子?”纪教授接着说:“为了你妈妈,我放弃了北京的机会。对我来说,这个选项变得不存在了,这个条件我是接受不了的。我去了泉州的运动队,待了很多年,等你妈妈毕业以后,跟她结了婚,有了你。北京的工作由我大学一个室友顶上了。听说他后来真的娶了副院长的女儿,现在还生活在北京,已经是一个副部级的大官了。”
纪枫抬起头来,很疑惑。“你后悔当年的选择吗?”
“我怎么会后悔呢。最开始的时候穷一点,可是跟你妈在一起,感觉什么也不缺。后来我跟着队伍去参加全国比赛,救治了几个运动员,还是被北京体育大学看中了,把我们一家都调去了北京。再后来,又带着你们俩一起去了加拿大。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你和你妈妈对我就是第一位的。人生里你想要的东西,兜兜转转,总会轮到你,但有的人错过了,就转不回来了。”
“······你是说,你其实支持我和她在一起?就算我放弃奥运?”纪枫瞪大眼睛看着父亲,很惊讶。
“我可没说过放弃奥运。只是对我和你妈妈,这个二选一的选择题,没有错误答案。”纪教授拍拍儿子的肩,让他自己慢慢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