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玉姬最终仍然答应了。
她在说出好这个字的时候，若是能回头看看阿葵，便会瞧见他这辈子最为颓废的神色。
那种落寞，伤心，不可置信的眼神，都不及心在一瞬间被她的一个字所震碎的感觉。
他甚至来不及跟她说：“为何？你从来都不会考虑我的感受？”
虚无很是满意，他临走之前特意看了眼阿葵，像是在看一个笑话那样，摇头晃脑。
那神色，似乎在跟他说：“你是斗不过我的。”
大厅内金碧辉煌的一片，可在他眼里这里虽璀璨无比，但就跟一个坟墓没什么区别，让人全身被一股寒气所包裹着，从皮肤再渗入骨髓，一直侵入他已经残缺的心。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就如此难过。
到底是在生冰姐姐的气儿，还是在气自己呢？
公玉姬不敢去瞧身后之人，她怕，怕看到让自己无法接受的神色，所以万般无奈之下，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
离开这儿，离开他。
“就这么走了？”
在她踏出第一步的时候，身后那人终于开口。
他没有像以往那般嬉皮笑脸主动跑到她的跟前，言语中甚至带着淡淡的疏离。
“玉儿，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是什么样的吗？”他似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你倘若有一丁点在乎我的感受，就不会答应那狗东西的要求！你告诉我，我应该拿你怎么办？”
难道她真的要拿自己的躯壳去换来《四海真经》的线索吗？
她有没有想过在她身旁人的感受，至少他不是还在的吗？为何就不能相信他呢？
公玉姬深呼了一口气，她回了头，神色自若，“这是唯一的办法，若是不这么做，我们一辈子也出不去鬼市。”
“狗屁！我认识的冰姐姐从来不是像你这么容易认输的人。”
他突然变得激动，走了过去，“你的性命不是你一个人你到底知道不知道？难道你以为你牺牲了之后，我就会安然无恙地从鬼市出去？”
要他一人独活，他做不到！
“不，你必须出去，月如清还未除掉，我们不可以放弃！”
她淡然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些波动。
可见她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阿葵心中更是有火无处可法，“可是我们明明还有办法啊，你若留在鬼市，便会忘了所有之事，一辈子都活下阴暗之下，玉儿，我不想要离开你。”
“为了天下苍生，牺牲我一个人又有何妨？”
她突然笑了笑，将阿葵掉落在脸庞上的热泪拭去，“阿葵，有些事情我明白了，是命中注定的结果，任凭我们再怎么挣脱也挣脱不了宿命，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后悔，无须再劝我了。”
阿葵将她的手猛地甩开，他冷笑了两声，随即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是吗？那就要看你的本事够不够大到阻止我了。”
说罢，他连头也不回地就上了房间，手上被纯阳之火烧伤后的烫印却好似根本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再痛，也痛不过心不是吗？
公玉姬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回了房间，在路过阿葵的房间之时，她停留了一眨眼的功夫，却还是抬脚离去。
“看样子，你们没谈拢咯。”
虚无居然在她房内，竟看见了她还敢悠然自得地喝茶？
她将房门轻掩上，走了过去在他一旁坐下，“同你交易的是我，你问那么多作甚。”
“火气那么大干嘛，来，喝喝茶，去去火。”
虚无将手中的白玉夜光杯递在她面前，那笑容别提有多人畜无害。
但公玉姬却迟迟没有动手，反而叹了一口气，“虚无，你戴着面具不累吗？”
累？他怎么不累，活着就是一种累，可偏偏老天爷不让他死，你说他能不累吗？
虚无将手收回来，搭在膝上，“习惯了。”
“方才我问你，知不知道有脸无脚的鬼袍人，你说没有，其实你不过是骗我而已。”公玉姬故意将话题引出。
以他的手段，不可能查不出一丁点关于雁儿的消息。
但是他却迟迟没有动手，想必和老鬼所说的半人半鬼定有关系。
所以她故意从一开始就问了这问题，果然见他一脸亢奋的神色，甚至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想到了救她的法子。
“我的玉儿可真聪明，若不是你的这副身子有用的话，我可真的不忍心让你受委屈。”
他喝了一口茶，将白玉夜光杯置于案上。
即便到了眼瞅着被戳穿的地步，他也仍然一副表面上的君子做派。
“为什么？”
这三个字一直是公玉姬想要知道的，但老鬼那个人的警惕程度不亚于虚无，甚至比之更甚。
即便是她强求过来的交易，她也没占老鬼什么大便宜。
虚无那双蓝瞳中闪烁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光芒，像是有眼泪在打转似的，但见他嘴唇微微勾着，不像是难过的样子。
“往生者，特别是拥有强大力量的往生者，在他们即将要死的那一刻，又或者早有预感要离开人世的时候，他们心中的执念会在日益增长的同时，变成一股神秘的力量”
而公玉姬口中的雁儿，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她因受的伤太重了，在老鬼把她救回来的时候，意外却发现她已经成了半人半鬼。
半人半鬼的家伙，无论是在虚幻的鬼市，还是在外界，都没有生存之地。
甚至，他们可怜到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剩下那一丝残存的执念，把他们生生不息地滋养长大。
公玉姬愕然，“那老鬼叫你去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你让雁儿变成这样的？”
“当年的故事太长了，我没办法一一讲给你听，”他顿了顿，突然冷笑了一声，“那老头叫我过去无非是为了要给她报仇，且就凭他，有什么资格要帮她报仇？”
他一拳打在案上，青筋立现，可神色依旧冷淡。
“他叫你们设下圈套让我过去，是想要让我见她一面，再做些手脚，好让她永远消失在这个世间，他做梦！”
虚无的确很早之前便收到消息，但他皆一概不理会，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为的就是想尽办法不让他如意。
更是不想让她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上，她明明可以不用死的，为何会弄成今日的局面，他无数次问过自己，可这么多年来竟没有一个答案。
“行了，我要知道的也知道了，你出去。”
公玉姬站起身，直接下了逐客令。
她没有任何心情去评判虚无的不是，毕竟在爱这个字当前，她曾经也差点犯下不可饶恕的错。
要不是师父的话，此时的她，或许早已成为了天下人口中的大魔头。
“这么着急赶我走干什么呢？小玉儿，我的事情说完了，趁着你现在意识还有的情况下，说说罢，你跟那小子的关系”
他一脸八卦地看着公玉姬，让她头皮顿时发麻，“没什么关系，就算有，也跟你无关。”
“啧啧啧，别以为你会掩饰我就看不出来，进了这鬼市里面，你们一个两个的身份都很透明，休想瞒过我的眼睛。”
虚无倒是不管公玉姬用什么样的眼神去看他，反而一个劲儿地继续舔着脸说：“让我猜猜看呐，你对那小子这么残忍，不光是为了送他们出去拿到真经？”
她抬眸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这人嘛，都有七情六欲，只不过，我倒是小瞧了你的心胸，竟然愿意将爱人拱手，你说，他要是知道这件事起源于他自己，定是比现在难过一万倍。”
虚无乐呵呵地说道。
像他这种人就算戳自己心窝子也可以笑着说出来，又怎么可能顾及旁人的感受。
“你要是跟他说了，你的移魂大法我敢肯定不会顺利进行，虽然他现在的力量的确不如你，但你也别小瞧了他。”
公玉姬看着他的眼睛，铿锵有力地说道。
虚无立即举起双手，“我就跟你开个玩笑嘛，我脑子又不傻，知道那小子难缠，所以才好好配合你的戏，你可今晚不要让我失望喔。”
再三交代之后，他是被公玉姬给推着走出去的。
待虚无一走，屋子里突然变得暖和了一些，让她冷不丁地缓了好久才回过神。
脑子里却浮想起虚无方才说的话。
她自问，并非是自己将阿葵让出去，而是她终于明白了师父所说的爱无畏这三个字。
有些时候，身不由己，命中注定，或许会成为我们在选择一件事的最不可避免的枷锁。
她没有告诉阿葵，其实在破庙里，在他一遍又一遍叫她的名字同时，他也叫过雅雅。
但在他说出雅雅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心突然没那么难过，尽管她也没问他到底梦见了什么。
可有些事情，不是不提及就能在这辈子避免不是吗？
他们三个人，总有一个人要走出去，而只有她离开，才是对他最好的结局。
确切的来说，她选择成为雁儿的容器，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也是源于她想趁着这个机会做一个无声无息的了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