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瓦西里2019-03-19 12:033,253

  1900年6月11日,也就是庚子年的五月十五,杜喜礼一大早遛过了鸟,来到东直门内的一处茶馆。他刚一进门,一个伶俐的伙计便接过了鸟笼子,小心地交给一名专门负责伺候鸟的小学徒。

  杜喜礼看着小学徒眼生,便随口问起怎么换了人。伙计解释说,原来那个学徒前几日偷偷跑出了城,跟着几个山东同乡去参加了义和拳。柜上只好又找来一个叫小顺子的小学徒来顶他的职。前年山东遭了大旱,小顺子的父母连同两个弟弟,全都饿死在了路上,他和姐姐也走散了。掌柜的见他可怜,收留在了茶馆。杜喜礼听了小顺子的遭遇,叹了口气,他又看到这小顺子小心翼翼将鸟笼挂上杆子,不但伶俐,而且用心,不禁暗暗点头。杜喜礼见小顺子脚上的布鞋已是破旧不堪,便塞给伙计十几个大钱,要他寻个空给小顺子买双新布鞋。他还嘱咐伙计今后他来,鸟就交给这个小顺子。小顺子如果在吃穿上短了钱款,就从柜上支取,记在他的账上。听了杜喜礼的话,伙计忙拽来小顺子,要小顺子给杜喜礼叩头。

  小顺子给杜喜礼叩了三个响头,头嗑在青砖上空空作响。杜喜礼听声音知道这小顺子是个实诚孩子,忙叫伙计扶他起来,让他不必再叩头,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杜喜礼吩咐伙计找来掌柜的,拉着掌柜的进了雅间,密谈起来。

  杜喜礼道:“孙掌柜的,我今早出去遛鸟,见到陆陆续续有义和拳进城。我看最近这世道不太平,打算借您在海淀的库房一用,把我柜上的存货都送到乡下去。”

  孙掌柜的一惊:“真有这么邪乎?”

  杜喜礼摇头道:“那义和拳先是在山东闹,杀了一通洋人又到直隶闹,如今闹进京城了。若不是朝中有人支持,就凭他们这帮土包子能进得了京,在天子脚下摆香坛?搞不好是朝廷想对洋人下手,借他们义和拳的势罢了。到时候这京城不一定会乱成啥样呢,小心点总没坏处。孙掌柜,你也早做打算吧,我们做生意的,禁不起折腾啊。”

  孙掌柜听了杜喜礼的话,不住的点头:“杜二爷知微见著,这番见识我孙某是没有的。听您一席话,孙某茅塞顿开。多谢您提醒,我也得把存在柜上的银两和茶叶送到海淀去。”

  杜喜礼拱手道:“您太客气了,你我是多年的交情,不讲谢字。”

  孙掌柜拉住杜喜礼:“杜二爷,您就在这坐着,我给您上一壶好茶。”

  杜喜礼摆手道:“得了,我啊,喝茶坐不惯雅间,还是到大堂,跟老少爷们聊聊天自在。”

  孙掌柜道:“难得您做这么大买卖还没架子。”

  杜喜礼寒暄着进了大堂,不少玩鸟的茶客见是杜喜礼来了,都起身和他拱手打着招呼。杜喜礼微笑着向众茶客拱手回礼。

  杜喜礼忽然看见了坐在一旁正在低头喝茶的老者,走过去向老者施礼道:“林先生。”

  那名林先生放下茶碗,从身上摸出三个大子,扔在桌上。老者起身并不看杜喜礼,目视前方,向杜喜礼拱了拱手,冷冷道:“杜爷可是折煞小老儿了。您可是在旗的,还是上三旗,我林某不过是个说书老儿罢了。怪只怪我林某无能,屡试不中,只好混迹市井,靠着给各位老少爷们讲古混口饭吃,辱没门庭,辱没门庭啊!”

  林先生说罢,向诸位茶客拱拱手,走出了大堂。

  众茶客见这林先生如此,都有些纳闷,其中一人啧啧称奇:“我们杜爷可是东直门有名的大善人,怎么这位林先生这等无礼?”

  杜喜礼无奈地摇头叹气。一名茶客上前,小声道:“杜爷,我听说这位林先生的祖上,是位将军,还封过侯?”众茶客听说这位落魄的说书先生是侯爵之后,都不禁好奇地凑了上来,准备听听这位林先生的来历。

  杜喜礼在茶客的注视下,在椅子上坐下,缓缓道:“此话不假,这位林先生若论起来,是圣祖康熙爷时候,建义侯的后人。这位建义侯而梁公,于我杜家有恩,当初我们杜家先祖的尸骨,还是由而梁公一路从关外送到京师的。不过这林先生家是建义侯的旁支,到了他父亲那一代,早就没了祖上的显赫,只是在京郊小有田产,勉强糊口而已。他父亲一心想让他考取功名,变卖家产,延请名师。怎奈这位林老先生实在是走背运,考到五十多岁,还只是个老童生。家父念他们林家和我们杜家是世交,提出要他来我家坐馆,为杜家的孩子开蒙。谁料到小子庆龙顽劣,带着几个无知小儿大闹学堂,还剪了林先生的半截辫子。林先生觉得有辱斯文,羞愤而走,还大病了一场。从此他便再不肯坐馆授课,也彻底绝了考取功名的心思,跑到茶馆讲古度日了。”

  茶客们听了杜喜礼的话,都唏嘘不已。谁也不曾想到,这个说书老人原来家世如此显赫。众人七嘴八舌,聊起世态炎凉。伙计为杜喜礼端来茶水和茶点,却不想迎面走进一名年轻英俊的茶客,和伙计撞了个满怀,茶水泼了那名茶客满身,崭新的马褂被茶水浸湿。伙计忙不迭地向这名年轻公子道歉。

  那名公子皱眉看了看自己马褂上那一大片褐色的茶渍,冷哼了一声。公子摘下了拇指上的扳指,揣到衣兜里。

  他奇怪的举动让伙计一愣。

  公子抬手,对伙计道:“这马褂是全毁了。要么你赔件新的,要么让我打两个耳光,咱们就一笔勾销。”

  伙计道:“我给您洗洗还不成吗?罗公子,您这是怎么个话说的!”

  茶客们听到门口的争执声,纷纷向伙计和公子望去。杜喜礼见状,忙起身走上前,对罗公子道:“必信,这才过端午,还没入夏呢,你怎么这么大火气?不就是一件褂子吗?”

  罗必信见是杜喜礼,略一躬身,算是给杜喜礼请了安,似笑非笑地道:“杜二叔,小侄给您请安了。您瞧瞧,我这刚上身的马褂,全给毁了。”

  杜喜礼对罗必信道:“不过是一件马褂,更何况他也不是故意的。必信,我看就算了吧。回头我带你去柜上重做一件,不就完了吗?”

  罗必信不为所动,冲着伙计晃了晃巴掌。

  杜喜礼见罗必信不依不饶,小声道:“怎么,连二叔的话都不听了吗?咱们是旗人,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罗必信听了杜喜礼的话,冷哼一声:“杜二叔,您还知道您是旗人呢啊?既然是旗人,你们怎么还经商呢?别看您家财万贯,这丝绸生意都做到王府里去了,可我罗必信不羡慕!我们罗家愿意守着老礼,指着皇上赏的那点铁杆庄稼过活,阖府老少饿肚子也没什么,咱们不能自甘下贱成了下九流!”

  了解其中根由的老茶客们,都不由得摇头叹气。他们都知道,这杜罗两家,是生活在胡家圈胡同的旗人里有名望的大姓家族。这胡同中,除了杜、罗,还有贺、姚、何三家。而这五家中,杜罗两家不知怎么的,虽然同是在旗,却仇怨不断。

  而这五大家族原本是罗刹降兵的事,由于年代久远,如今别说是外人,就连他们自己,也已经不知道了。他们这些罗刹兵因为一纸圣旨,摇身一变,从降兵成了旗人,吃上了铁杆庄稼,自称阿尔巴津人。一转眼二百多年过去,罗家圈里的阿尔巴津人与中国人通婚,已经繁衍生息,逾千余众。

  在阿尔巴津人中,自然有一直吃着铁杆庄稼,自诩在旗的浪荡子;也有继承祖荫,从军征讨四方的武人;更有一些聪明善学者,整日里之乎者也,沉浸于孔孟之道,参加科举,考取功名。而这杜喜礼的先祖,到了嘉庆朝家业已经彻底败落,这倒反而让他无牵无挂,揣着从何家好友那里借的二两银子远走江南。谁知他这一去,从小学徒干起,踏实敬业,诚恳认真,最终成为了江南一个大丝绸商的左膀右臂。于是这杜家从此世代从商,成为阿尔巴津人中的豪富。但这也招致了一些非议。例如这罗家,一直以旗人自诩,看不起自甘下贱,从了商道的杜家。加之两家世代皆有仇怨,便有了今日罗必信的这番夹枪带棒的言语。

  杜喜礼恼怒道:“这胡家圈胡同,上上下下,谁家有了危难,都是我们杜家伸手帮忙。你罗必信从小没了爹娘,也是托了我爹和我的照拂,怎么我们扶危济困还不对了吗?”

  还未等罗必信答话,外面跑进杜喜礼的随从,喘着气对杜喜礼道:“二爷,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咱们北馆的喇嘛庙让义和拳给围了!”

  杜喜礼闻言大惊失色。一旁的罗必信也是一惊,急忙走出了大堂。

  杜喜礼也急匆匆离去,边走边不忘嘱咐随从:“先去柜上,让他们赶快封账关门,存货都送到海淀孙掌柜的库里去,我跟他说完了的。办完了这些,你在柜上支点钱,赶快出城去趟保定府,跟夫人说,让她带着庆龙庆虎在娘家住着,先别回来。”

  随从称是离去,杜喜礼忧心忡忡地嘟囔着:“乱了!到底还是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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