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铜盆的赵秀娴兴冲冲地走进教堂一侧的餐厅,她听见了从餐厅后面的小厨房中,传出来了一阵少女的笑声。赵秀娴脸上的兴奋和喜悦消失了。那笑声很爽朗,甚至爽朗得有些放肆。赵秀娴心头一紧,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一向厌恶厨房烟火气的杜二哥会一直泡在小厨房里不出来。更让赵秀娴不能接受的是,杜二哥咋还和这种女人混在一起?好人家的闺女谁会这么笑呢?
赵秀娴快步走到小厨房门前,一把推开了门。小厨房里,杜庆虎正在教一名白俄女孩拌肉馅。白俄女孩右手笨拙地攥着一双筷子,而杜庆虎则站在她身后,左手抓住装着肉馅的瓷盆,右手绕过女孩纤细的腰肢,握住了女孩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肉馅。杜庆虎和女孩更是脸贴着脸,一副耳鬓厮磨的样子。
赵秀娴见状,咣当一声将铜盆扔在了桌案上,冷冷道:“肉馅使没了。”
杜庆虎见到赵秀娴进来,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故意向前凑了凑,他在白俄女孩耳边悄悄说了一句,白俄女孩看了一眼秀娴,又爆发出一阵放肆的大笑。
赵秀娴再也忍耐不住,指着白俄女孩道:“你到底是来帮着干活的,还是来勾引男人的?大姑娘家家的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害臊?是不是你们老毛子都这样?在教堂还这样,成什么样子!”
那女孩看了气愤的秀娴一眼,又侧过脸看了看杜庆虎,对杜庆虎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就摆脱了杜庆虎的怀抱,放下筷子,走到秀娴面前。
秀娴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攥紧了拳头:“你要干什么!”
那女孩微笑着对秀娴说了一句俄语,便走出了小厨房。
秀娴奇怪地看着那女孩,转头对庆虎问道:“杜庆虎,她说的是什么?”
一向嬉皮笑脸的杜庆虎不知为什么,略显尴尬地说:“她没说什么,就说去教堂帮忙了。”
秀娴怀疑地望着庆虎:“真的?”
忽然在餐厅一侧响起了尖叫声。庆虎忙冲了出去,秀娴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那白俄女孩背靠着餐厅的门,一脸惊慌。在餐厅外,则是呼喊声、咒骂声、脚步声和尖叫声交织在一起。
庆虎走上前,女孩惊恐地对他说着什么,庆虎听了,脸色大变。他竭力用俄语安慰着女孩,然后抓住女孩的双肩,将她从门挪开。
庆虎对秀娴道:“她被吓坏了,你得让她安静下来。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秀娴想要推脱,但看到那女孩吓得脸色惨白,不住地哆嗦着。她不忍心不管,便伸手揽住女孩的肩膀,轻声安慰着她。
庆虎轻轻打开门,顺着门缝向外张望了一小会儿,然后将餐厅的门关上。
庆虎轻声道:“秀娴,教堂来了一拨日本兵。他们正在各处搜查,早晚要查到这,你俩赶快躲进小厨房的地窖!不管外边发生什么,都不能出来!”
庆虎不等秀娴反驳,就又向白俄女孩嘱咐了几句。然后连拉带拽地将二人带到小厨房,打开地板上的地窖门,把二人推了进去。然后随手拉过地板上满是油渍污泥的地毯,盖在地窖门上,又拎了两个装土豆的麻袋,随手堆在地毯上。
小厨房的门忽然被踹开,一个身穿日本军服的白俄士兵闯了进来。他看到杜庆虎正在桌案边搅着肉馅,见他们进来便一脸惊恐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那名白俄士兵用蹩脚的汉语吼道:“你是干什么的!”
庆虎的脸上满是惊恐,他哆哆嗦嗦地说:“我是神甫雇来的厨子,正给他们拌肉馅呢。神甫特意交代了,今晚的饺子要一兜肉的。这样的肉馅一般人做不好,才特意把我请来。我是在道外专卖肉馅大饺子的,有祖传的手艺……”
“行了!闭嘴!”那名白俄士兵见庆虎说话颠三倒四,夹杂不请,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名士兵并没有走,而是双眼在小厨房里来回打量着。他的眼光最终落在了那几个麻袋上。庆虎心中大叫糟糕,忙打开一个麻袋,将其中的土豆倒了出来。士兵见是土豆,一脸失望的神色。庆虎见状,走向碗橱,士兵警惕地举起了枪。庆虎向士兵摆了摆手,轻轻打开门,从里面拎出了一瓶伏特加和一串红肠。
庆虎将酒和香肠递给士兵,士兵点头笑了,将红肠揣进了衣兜,又打开了瓶盖,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然后向他竖起大拇指。
士兵小声道:“在这里待着,别出去。”庆虎听了他的话不住地点头。
士兵拍了拍庆虎的肩膀,转身离去,庆虎暗暗长出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士兵走到门口,就见一人迎面走了进来。那士兵见到来人,忙不迭地举手敬礼,但因为他的右手还握着酒瓶,只好用左手敬礼,样子很是滑稽。
可在这时,庆虎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因为他看清了来人,正是穿着警察制服的罗兴利。
罗兴利瞥了士兵一眼,冷哼一声,走到了庆虎面前。
罗兴利道:“你险些漏掉了一只大鱼。这可是哈尔滨城里赫赫有名的杜小爷,也是自卫军杜团长的弟弟。”
庆虎一改刚才惊恐的神色,挺直了腰,对罗兴利道:“兴利老弟,我现在有点糊涂了。现在那满院子的日本兵,还有这个穿着日本军服的白俄,和你这个哈尔滨警察局最年轻的处长凑在一起,唱的这是哪一出?”
罗兴利道:“该是《三英战吕布》吧。”
庆虎哼了一声:“罗兴利,你还真爱顺杆往上爬。还《三英战吕布》。你直接说你给小日本当狗腿子不就完了吗!”
“杜二哥,你还不知道吧?如今这哈尔滨已经变天了,日本人进了城,自卫军已经全都跑了。你从前仗着你哥哥的势力可以花天酒地,为所欲为。可今后你见到小弟,还是恭敬点的好。”
“罗老弟,别着急。回头等我哥带着队伍打回来,我第一个就去你们罗府,给你们唱一出《枪挑小梁王》。一出还不够,再来个《大破天门阵》,我演杨宗保,让秀娴妹子给我搭戏,扮上穆桂英。”
罗兴利脸上泛起一层血勇之气,但那层红色因为他的克制褪去,他的脸上又呈现了平日里的苍白。
罗兴利道:“杜二哥,你大哥恐怕是没法带兵回来了。因为他已经死在了我的枪下。”
庆虎听了罗兴利的话,大喝一声,向桌案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