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虎看着努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的张老六,也不禁握紧了拳头。
张老六是在黄昏的时候回来的。他一进屋就一言不发,任贺文魁怎么问,就是不做声,只是坐在炕头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后来还是贺文魁问了和他同行的手下,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老六派人打听到,在除夕那天晚上被日军俘虏的吉林自卫军士兵以及伤兵们,都被集中关在了江畔的一处码头,便装扮成苦力,带着两名手下潜入了码头附近。
他们到达码头的时候,刚好遇到木下带着几名手下来到战俘营,对列队的战俘们喊话。木下声称,关东军已经和南京方面达成了协议。愿意留下为东省特别行政区长官公署服务的,可以酌情编入警察部队。不愿意留下的,可以领了遣散费回乡务农。
战俘们听了木下的话,纷纷选择回乡务农,要去伪公署当警察的,寥寥无几。木下先将留下的人员集中起来,然后忽然变脸,找来日本兵,架起机枪,将要回乡的俘虏们围了起来。木下一声令下,顿时战俘倒下一大片。其他人走投无路,只好向松花江的冰面上跑去。木下早就派人在冰上布置了地雷,地雷炸响,整个冰面被炸裂,逃跑的士兵纷纷落入冰水中,还来不及挣扎上来,就已经冻僵。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关了五六百人的战俘营,就这样被木下清空了。要投降的战俘都吓得跪在地上爬不起来,木下下令,将这些人编入了他的木下部队。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张老六几次要冲上去,都被两个手下死死拽住,最后一个手下不得已,将他打晕,两个人合力把他抬了回来。
贺文魁扶起了油灯,点燃,轻轻放在了窗台上。
贺文魁对张老六道:“张大哥,大当家的吩咐过,要我们救出庆虎和姚大伯就回山。现在既然俘虏兄弟们和姚大伯都不在了,秀娴姑娘也陷在了罗家,我的建议是咱们暂时带人回柳条沟,然后再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张老六抹了把脸,咬牙道:“没啥商量的,我回到柳条沟入了伙,豁下这张老脸不要,也得和大当家的借兵杀回来,我一定要亲手宰了木下那个王八蛋!”
庆虎冷冷道:“等回去柳条沟求救兵,黄花菜都凉了。”
张老六瞪了一眼庆虎,道:“杜老二,你什么意思?”
庆虎道:“我们现在就有二十多人,二十多条枪。初十罗兴利要大婚,木下也会去。到时候咱们打他个措手不及,不比回柳条沟求爷爷告奶奶好!”
张老六瞪着庆虎,不发一言,喘着粗气。
贺文魁在一旁小声道:“庆虎,你这么干也太虎了!大白天的在哈尔滨城,明目张胆去杀罗兴利和木下,咱们不得让人给一勺烩了?”
庆虎伸手拿出了红宝石,道:“我杜庆虎不是愣种,我已经想好了对策……”
庆虎低声对贺文魁、张老六说着自己的计划。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两个炮手也被庆虎大胆的计划所吸引,不自觉地凑了上去。
等庆虎说完,张老六猛地拍了一下炕沿:“就这么整!我留下来!”
张老六转头对庆虎道:“庆虎,哈尔滨围城的时候,我对不起你大哥,当了逃兵。这回我一定不能再辜负兄弟们,我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两名炮手也称赞庆虎的计划大胆周全,有感于张老六的义气,也愿意率手下留下帮忙。
庆虎看来一眼贺文魁,贺文魁摇头道:“我要是不去,那就太没义气了!”
庆虎一把搂住贺文魁,笑道:“师傅,我就知道你不能扔下我不管。”
贺文魁无奈道:“杜二少爷,你可别一口一个师傅了,你们哥俩论能耐,哪个不比我强?”
索菲亚大教堂内,阳光透过穹顶的玻璃,照耀在祭坛之上。祭坛上,一名白俄神甫颇有些紧张地主持着婚礼。在他一旁,站着罗兴利和赵秀娴。秀娴穿了一身白色的婚纱,罗兴利则穿了一件样式古旧的红色哥萨克长袍,看上去十分怪异。
在祭坛的两侧,则站着两名木下部队的白俄士兵,他们身穿日本军装,荷枪实弹,其怪异程度,不亚于罗兴利。
祭坛下的座椅分成左右两区。左手边,坐着的都是中国人,看服饰,都是些平民百姓,他们都佩戴着十字架,脸色阴郁地望着祭坛上的罗兴利和神甫,仿佛不是来参加婚礼,而是丧礼。在右手边,则是男女双方的家人,以及伪公署、日本占领军派来的代表,还有前来参加婚礼的哈尔滨市的头面人物。这些人,大多已经选择与伪公署和日本占领军合作。当得知城内的首富,商会会长罗国仁的大公子要结婚,而且这位大公子已经是日本木下部队的大尉小队长时,更是趋之若鹜,纷纷表示要来参加婚礼。而罗兴利则抱着来者不拒的态度,广发喜帖,一时间,偌大的教堂已经坐满了人。
坐在罗国仁身旁的宏亲王愁眉苦脸地对罗国仁抱怨道:“我说罗会长,您就不能和日本人商量商量,等出了正月再办婚事?老话都说,正不娶,腊不订。正月里办婚礼是抬头见红,太岁压头。上妨害公婆,下败坏子孙。怎么得了啊!”
罗国仁冷笑道:“王爷,您可真是多虑了,我们罗家信的是正教,不理这套老礼。没看我们这婚礼也是在教堂里让神甫给办的吗?再说,日本人都轴,他们认定的事,谁也改不了。我又有什么办法?”
王爷叹气道:“可我们家不是信教的啊。再说,我听说你们信洋教的,婚礼得由神甫主持,才名正言顺。可今上帝持婚礼这位,不过是个助祭,压根不是正经神甫。”
罗国仁脸色铁青,沉声道:“王爷,我劝您说话小心着点。如今不比前清,更不是民国!现在是日本人说了算。这个教堂的白俄神甫因为不愿意我们家兴利在这办婚礼,才让木下少佐给抓了去,现在生死不知。您要是再胡说八道,让日本人听见了,我也保不了您!”
王爷听了罗国仁的话,登时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再说下去。
坐在左手边的一名教徒小声对身边的一位中年男子道:“何神甫,让一个助祭主持婚礼,这不合我们正教的规矩!”
何神甫苦笑道:“让助祭主持婚礼不合规矩,那逼着我们这些教徒来参加婚礼,就合规矩了?什么合不合规矩的,他们日本人说的,就是规矩!”
忽然在何神甫身后,有人拍案而起:“这不合规矩的事,怎么就没人管管呢?”
教堂内的人大惊失色,纷纷望向说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