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米特里继续道:“跟你说实话,瓦西里,你和我曾是并肩作战的兄弟。要你们来,是因为我知道你们是天不怕地不怕勇猛的哥萨克。有你们在,这里就由不得我们的好上校托尔布津,整天在办公室里指手画脚、胡说八道,而是要听我们这些哥萨克的了。”
瓦西里一愣,转而无奈道:“迪米特里,你这个狡猾的狐狸,你是要借我们这支哥萨克的威名来夺取指挥权。”
迪米特里大笑:“还是你最了解我。”
迪米特里忽然停住了笑,指着外面对瓦西里道:“托尔布津根本不懂如何指挥,如果他能听从我的建议,我们就不会被困在这座死城里了。自从托尔布津假扮吃人恶魔的那套玩砸了,吓得蛮族们纷纷带着粮食撤退,我就曾建议他撤离。因为我知道,不到万不得已,这些蛮族是舍不得离开他们辛苦开垦的土地的。他们之所以离开,一定是报定了复仇的决心,很快就会找那些中国军队回来。我们的守军虽然有八百多人,但里边大多数是刚刚释放,被迫穿上军装的流放犯。真正能够用来作战的,只有我们这一百多个哥萨克。但瓦西里,你是知道的,我们哥萨克可不擅长守城,我们都是骑马奔驰的战士。
因为托尔布津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所以他要坚守,我也没有办法。更何况我已经派出叶梅连去通知你们,我也怕你们来了之后被中国人包围,于是决定守在这里。但让我没法忍受的是,那个愚蠢的上校居然又拒绝了我向尼布楚请求增援的建议。他大言不惭地说,雅克萨是你迪米特里主持建造的,你们哥萨克总说自己的建造的塞契是最坚固的,那些只知道使用弓箭的中国人一定会束手无策,任我们屠杀的。你瞧,我好心帮他们建筑堡垒,谁知道最终却给自己建了一座监狱。”
“迪米特里,这么死守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来的时候遭遇了一小股中国军队,说实话,他们很难对付,不仅训练有素,而且很勇敢,和我们哥萨克一样视死如归。再加上他们有狡猾的战术和威力巨大的火炮,这个阿尔巴津城迟早是要失守的。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瓦西里,现在能够做的,只有放弃抵抗,想办法逃出去。但这件事需要你的帮助,也需要托尔布津上校配合。”
迪米特里凑近,小声对瓦西里说着什么。瓦西里先是皱眉,然后脸色渐渐凝重,沉默不语。
迪米特里幽幽道:“瓦西里,我知道我的计划是一次冒险,也会让你和你的哥萨克身陷险境,但这或许是挽救城中这些人唯一的办法了。你知道,我们在这片土地上做了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不依照我的计划来,中国人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瓦西里张口,却没说话,而是用低沉的嗓音唱起了一支歌谣:
“啊,还没到夜里,还没到夜里呢……
我已微微小憩了片刻
我已微微小憩了片刻
我做了一个梦
我已微微小憩了片刻
我做了一个梦……”
听到熟悉的旋律响起,迪米特里也不禁动容,跟着吟唱道: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的那匹黑马
突然兴奋起来,疯狂跳跃
在我身下顽皮的忘乎所以
它兴奋起来,疯狂跳跃
在我身下顽皮的忘乎所以……”
二人忘情地搂着肩膀,合唱道:
“那聪明的大尉
他最善于解梦:
啊,将会掉落,--他说--
你那勇猛的头颅!
啊,将会掉落,--他说--
你那勇猛的头颅!
那阵阵怪异的风
从东方吹来
它掀掉了我黑色的帽子
从我勇猛的头颅
它掀掉了我黑色的帽子
从我勇猛的头颅”
二人唱罢,已经是热泪盈眶。
迪米特里道:“《斯捷潘·拉辛之梦》,这是当年我们追随普加乔夫大人讨伐沙皇大军时最爱唱的一首歌。”
瓦西里点头道:“当初在萨尔尼科夫战败后,普加乔夫大人要我们俩带着剩下的哥萨克兄弟撤走,等待时机东山再起,继续为哥萨克的自由平等而战。临别时,他就为我们唱起了这支歌谣。”
迪米特里叹气道:“没想到普加乔夫大人最后和斯捷潘·拉辛一样,被沙皇砍了脑袋。从此以后,哥萨克就群龙无首,再也没法和沙皇大军对抗啦。就连你我也被迫分兵……”
瓦西里深吸一口气:“迪米特里,那些让人伤心的往事就不要再提了。我愿意参加你的计划,让我们这两支分别已久的哥萨克再一次携手作战吧。这次我们不是为了沙皇,也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自己,为了我们的兄弟。”
迪米特里伸出手,和瓦西里握在一起:“对,为了我们的兄弟。”
瓦西里正站在托尔布津上校的办公室外面,等待召见。此刻他心中所凝结的情绪,既有失落,又有兴奋。失落是因为,他不远千里,带着普加乔夫义军中最后一支不肯归降的小队辗转来到遥远的东方,是为了获得土地和梦想中的自由。可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那么遥远又不切实际。而兴奋是因为,十年之后,他能再次见到义兄迪米特里,两支分别了十年的哥萨克队伍又能重聚,像张开的手掌又一次握紧了拳头。一想到久别重逢的哥萨克兄弟们又要并肩作战,瓦西里禁不住热血沸腾。
办公室里传来的激烈争吵声打断了瓦西里的畅想。那是迪米特里和上校。两个人激动的情绪就像是强弓,把利箭一般的言语射向对方。也许是弓的挽力太过巨大,使得利箭射中了二人之后,余势未减,又穿透了办公室厚厚的木门,直冲向门后的瓦西里。
瓦西里听见托尔布津大骂“杂种”,迪米特里回之以“懦夫”,不由得摇头苦笑。瓦西里心想,要让对军事没有一点经验,却刚愎自用,还有强烈荣誉感的托尔布津放弃抵抗准备撤退,绝非易事。而且迪米特里也绝非是温文尔雅,善于说服人的那种人。
忽然一声巨响从办公室内传来。瓦西里一惊,猛地冲进去,看见天花板被一颗炮弹打穿,办公室里一片狼藉。
瓦西里失声大喊:“迪米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