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琳安静了片刻,等着陈逢的回应,见对方一动不动,显然是做出了抉择,她苦涩的勾了嘴角,便也开口缓缓的说了起来。
“我父亲是军人,就是当初护卫着人们来到楼里的军人,他也算是在一线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吧。不过我想说,他的确是为了人们而付出,为了每一个家庭而努力,但是却完全忘了我们这个小家,在进楼之前我就看到过不少次母亲孤独的坐在床头揉着眼睛的样子,而进来之后,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虽然我的记忆里,对于当年的事情记得并不是很多,但是有一点我不会忘记,那就是我父亲很少在家里陪我们,而我母亲又经常告诉我,父亲忙的是正事,叫我不要打扰他。可是女儿找父亲这样的事情,又怎么会被人称作为打扰呢?这点我是真的不明白。”
钱琳笑了笑:“我还记得那天的时候,你问我兴趣爱好是什么。但我说了之后,你的样子好像挺诧异的,似乎没想到我会玩这个。但是我觉得这个可以保护到我,正常而言保护家人的事情应该由父亲来做,但是既然我没有,那就只能由我自己一个人坚强起来,保护我和妈妈,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以为我足够坚强了,足够自立了,那我父亲应该会回来看我和妈妈,只可惜妈妈没有等到那一天,我也不会去等待那一天了。”
她这番话听起来像是讲述,又像是在解释,而陈逢这个时候也明白了她之所以说这番话的原因。
“我上次说,因为我父亲的缘故,所以我才选择了现在的职业,而你也是因为对这句话有所共鸣,所以才说了这样一番话吧。”陈逢总结着说道。
钱琳并没有否认:“是啊,我之所以愿意在这里和你废话,是因为感觉你和我一样,都是缺少了父亲关爱,所以才发展成现在这一步的人,我们的父亲,或许是同样的不负责任,所以才养成了这样的我们。”
她的话音刚落,陈逢便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否定着她的说法。
“虽然我很想应和你,但是很遗憾,我不能那么说。因为我父亲并不是那样的人,即便我希望他是。”
钱琳的脸上写满了诧异,似乎并不能够理解对方所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而陈逢也是笑着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揉了揉自己的肩胛骨。
“既然你都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在藏私也不太可能了,那我就直说了吧。虽然我并不否认你所说的父亲的行为造成了今天的我们,但是我与你之间还是有些差别的。”
“因为从你所说的话语中来看,你的父亲好歹也是进了这栋楼的,虽然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但是他应该在楼里至少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是我的父亲没有,他从来没有进来过。如果楼内对于外界的传闻属实的话,那么我应该说,他的尸骸应该还在外面,无人收殓。”
听见陈逢这样一说,原本脸上还带着强撑着轻松表情的钱琳也是僵在了那里,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嘴巴,脸上也渐渐浮现出懊悔的神色来,似乎是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提起了那个话题。
既然都已经说到这里,那就没有什么可继续隐藏的了,陈逢视线低垂,不想与钱琳对视,就这样注视着地板,轻轻的开始说起了自己的过去。
“你还能说起你父母之间的事情,但是我已经记不清我母亲是怎样的一个人了?因为在我的印象当中,我母亲去世的早,一向都是我和父亲相依为命的,这也是父亲对我影响深厚的原因。”
陈逢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钱琳的反应,见对方此时也是有些手足无措,便又继续说道。
“后来,也就是那场灾难发生的时期了,既然你父亲是保卫国家的军人,那么他的家庭有名额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我父亲他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整个单位就只有那么几个名额,然而管事的人早就已经拿着名额进了楼里,而剩下的人又怎么可能彼此谦让活下去的机会呢。那能怎么办?只能抢呗。”
钱琳双手交织放在膝盖前,这个时候也明显的扭成了很是纠结的样子,足以看得出她内心情绪的波动。
虽然陈逢在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语气一直是故作轻松的,但是从她颤抖的肩膀就能够看得出来,他此时的情绪波动明显很大,但是为了掩饰住这点,他伸出手来揉着肩胛骨,好像他的颤抖只是因为疼痛,而并不是因为内心的痛苦。
“我一直记着那一天,就算是我想要将那一天的状况忘记,可是也仍旧做不到,已经被确认了,入住楼内的人们已经被部队安排着送到了楼里,而父亲单位里的人却在上演着一出闹剧。他们准备用最传统又野蛮的方法来决定谁能够活下去,那就是争抢,谁能够抢着跑到报道的位置,谁就能够拿得到名额。”
“其实他们选择这样的方法,也算是一种合理的办法了,毕竟谁都不愿意退步,又相互监视着对方,防止有人偷跑出去,这样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死在污染的环境当中,还不如大打出手,谁的拳头大谁说的算。”
听到这里,钱琳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对方的话:“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小孩子或者身体柔弱的人岂不是注定了会死?这样的建议居然有人同意了?难道说他们单位的人……或者说你父亲是一个很强壮的人?”
虽然这样的决策听起来很是不公平,但是既然陈逢这个时候能够待在楼里,那么就证明在当时的那场对抗中,他的父亲是赢了的。既然如此,他的父亲又为什么没有进到楼里呢?孩子可以和家长住在同一个房间,不会占多余位置的啊。
“不,恰恰相反,我父亲并不是什么强壮的硬汉,而是一个文质彬彬完全不会打架的书生。但是当初提出那个意见的人,应该算是这个公司里身体素质最强的人了,他是选择了一个在他看来自己会必胜的方法,他也同样可以用拳头让别人同意于他的想法。”
陈逢沉浸在那段痛苦的回忆中,他的手指深深陷到了肩膀后面的肉里,加重着自己的痛苦,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使自己不至于在钱琳的面前表现的太过柔弱。
“那些人自然是同意了这个要求,毕竟拼一拼或许还有希望,但如果不同意的话,那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也就是这样,现场陷入了混战,而我和另外的几个孩子就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看着穿着衣衫的人类,却好像野兽一样厮打的场面,并不好看,甚至让人想哭出来。”
“我父亲在其中完全没有优势,看样子大概是最狼狈的了。我身旁的几个孩子却也没有说什么嘲笑我的话,因为他们的家长也被打得很惨,他们都在大声的加油鼓劲,但是我没有,我怕我的叫喊声让父亲分心,我也怕我哭泣的声音让父亲变得更加无助。”
“这样的过程维持了多久,我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强壮的人也挂了彩,但是欺负起像我父亲这样的人仍旧绰绰有余,局面渐渐的明了了起来,我只希望父亲能够尽快认输,我不想让他再打下去了,或者说我不希望他继续被欺负了。”
“可就在我捂着嘴巴,努力不哭出声的时候,父亲他,突然回头对着我看了一眼,明明是一脸的血,还咧开嘴对我笑了,好像牙齿也掉了一颗,模样真的很凄惨,但是笑得却很灿烂,那样复杂的组合就这么牢牢的印在了我的心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仍旧忘不掉。”
陈逢说到这里的时候,干笑了一声,但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只是他的头低得更深了,钱琳实在是看不清楚他此时的的表情究竟是怎样的。
“我记得父亲那个时候好像喊了句什么,但是究竟喊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了,只知道他在喊话的同时抱住了场内最能打的人,而其余的几个被打的很惨的人也纷纷效仿着他,将那个最先提出意见的人牢牢的抱住,不给他挣脱的机会,随后转头对着孩子们的方向喊着,叫他们快跑,往楼的方向跑。”
“其他的孩子都没有听家长的话,大声喊着要和他们一起走,而我什么都没有说,就那么看着父亲的方向,他之前说过了,要让我无条件听他的话,但是我又觉得,眼下的情况并不应该听他的。”
“但是我最终还是跑了,因为我父亲叫我滚,恶狠狠又凶巴巴的,和他当时的笑脸截然不同,就好像厉鬼一样,我好多次在半夜做梦的时候都能够梦到那张脸,而我每次的决定也都是一样的。抛弃父亲,进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