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雨,就像是许倾离开时那么大。
邵璞低着头,想要告诉儿子,自己和许倾是恩爱的,可是却一丁点两人甜蜜的时光都想不起来了。
他把戒尺递给奴才,把邵景抱在怀里:“回去吧,白优柔不会取代你娘的位置,往后不要再这么冲动了。”
邵景后背都是伤口,被雨水冲刷的鲜血淋漓,他的身子在颤抖,声音也逐渐的微弱:“父亲,娘亲还活着。”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劈了下来,邵璞的后背变得僵硬,唇边的笑意也逐渐的消失,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儿子的意思。
“还活着”是什么意思?明明……当初明明是他亲手把许倾的尸体火化,怎么可能还活着。
邵璞问:“你又做梦了吗?”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连名带姓的喊他,“邵景,我不喜欢你拿你娘亲跟我开玩笑。”
景儿也想过父亲会不相信自己的话,眼中的泪水随着雨水一起落下,“是真的,我亲耳听见的。安哥哥问她到底是谁,她说她是许倾,但是怕被人当成怪物烧死,所以一直隐瞒身份。”
她……是谁?
邵璞胸腔里堵了一口气出不来,从头冷到脚,一颗心也忽然坠入冰河之中,忽然他想起安修说的话,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安修问他,这么相信许倾已经死了。
居然是顾倾,怎么会是顾倾!
邵景的话把他从深思熟虑中拉扯会来,面容孱弱的少年正抱着他,求他把娘亲找回来。
邵璞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声音嘶哑,他问道:“景儿,你真的能确定那就是你娘吗?”
邵景泪眼婆娑,“是真的,她就是我娘……”
“为什么之前不肯告诉我?”看邵景的样子不像是刚刚才知道。
“我……”邵景咬牙,“我听见娘亲说,她是回来找你报仇的,所以……”
邵璞的笑意更加的深刻,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意外,他该知道,许倾恨极了他,怎么可能回来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
她恨他。
可是他也恨她。
这个人怎么没死的干干净净呢?邵璞好像清楚了这么多年不开心的原因,顾倾活得潇洒自在,他心里不舒坦。
说实话,邵璞经常会想,要是许倾还活着就好了,有人和他吵架,有人和他闹,他好像不再孤单。
可是如今,顾倾真的回来了,却和别人结婚生子。
邵璞闭上眼睛,最近安修得意的样子他记得清清楚楚,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的目光,他只要想到,就恨不得把人掐死。
男人睁开眼,目光阴森:“景儿,你放心,我保证把娘亲带回来。”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水。“不哭了。”
不知为何,他这颗心隐隐作痛,停都停不下来,冥冥之中,他好像失去了什么。
天边忽然变暗,乌云黑压压的压顶,没多久,更加浓烈的暴雨降了下来,豆大的水珠子轰然砸下。
邵璞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凉风迎面落在他脸上,带着雨水和清凉。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黑眸中好像也看不出异常的情绪,他只是静静的站着,不言不语。
忽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是一个及其讽刺的笑容,捎带着连眼角眉梢都在笑。
“我一定带娘亲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
他转身,把藏起来的骨灰坛拿出来,像是个魔怔的病人,对着坛子自言自语:“景儿问我喜不喜欢你。”
他低笑:“我不喜欢你,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许倾,你真是阴魂不散。”
话音落地,他抬手,骨灰坛狠狠地落下,骨灰撒了一地。
邵璞冷眼看着地面上的狼藉,毫不迟疑的从上面踩了过去,然后将门窗都打开,大风席卷了屋子,满地的骨灰也消失殆尽。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我不喜欢她,我只是不喜欢她和别人在一起。”
也见不得她和别人生儿育女。
说完自欺欺人的话,这颗心疼的不行,不容忽视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到脑后。
另一边,顾倾觉得身边的人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她歪着脑袋,眉头拧紧:“我的月事没来,应该到小日子了啊?”
作为一个不可能和未免人在一起的宿主,顾倾每次和安修在一起之后,都会喝避子汤,以至于对怀孕之事没什么概念。
只觉得可能是身体不好,又推后了,正巧绿意也很淡定的回答:“姨娘您的小日子向来不准,过两日应该要来了,您不要着急,越急急不来。”
顾倾笑着准备招呼院子里的人斗地主,那边前院就派人来传话,说是老太太听说了这斗地主的玩法,很是好奇,叫她去教教,以后好一块玩儿。
顾倾才不相信老夫人会这么好心,等到了前院,果然看见桌子边已经坐了三人,老夫人、大夫人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姑娘,姑娘长得水灵灵的,明眸皓齿,笑起来能把人看酥。
大夫人轻声道:“这是我的侄女。”
顾倾笑着点头,原来这是想把自己的侄女介绍给安修啊。
她站在旁边讲解了一番,那三人就打的不亦乐乎,姑娘时不时问一下与安修有关的问题,她都不带丝毫隐瞒的回复。
这么漂亮的小姐姐,不论男女都回去喜欢的。
眼看着天色渐渐黑了,顾倾想着时间也差不多,正想要告辞,心下不知怎么的突然泛起一阵恶心,她捂着胸口,急急忙忙跑到门外吐了出来。
老夫人眼神锐利,紧接着便听到大夫人小心翼翼的开口:“顾姨娘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顾倾听到这话,浑身一僵,吐过之后就好多了,直起身子,喝水淑过口道:“夫人多想了,昨个儿大夫才来看过,说是身子虚,肠胃不好。”
老夫人原本也怀疑她是不是怀孕了,转念一想,回回都送避子汤,根本不可能怀孕。
“就让身子不好,就吃药好好调理调理。”
“嗯,谢老夫人关系。”
她从住院出来的时候,安修恰巧过来接她,顾倾惊讶的开口:“你怎么过来了?”
安修咳嗽两声:“怕你受委屈,过来看看。”
他自然而然的牵过顾倾的手,“走吧。”
顾倾的手被包裹在掌心,忽然生出一种安全感来,想着刚才的事情问道:“你知道吗,今个儿大夫人竟然问我是不是怀孕了!”
安修心里一缩,紧张的额头冒冷汗。
顾倾一直都在观察他的神情,接着说道:“还有大夫人那个侄女儿也在,幸好我没怀上,不然他们可真的气死我了。”
安修喉咙发紧:“为何?”
顾倾的嘴角依旧是笑着:“那个侄女儿可是他们看好的,你的好妻子的人选,我只是妾,要是先怀孕,可不是要气死?”
安修先是微凉,紧接着眉开眼笑:“你吃醋了。”
男人的欲盖弥彰的样子,更加让顾倾心生怀疑,虽然一直都有按时吃避子汤,但是这汤是从厨房送来的,若是安修有心想让自己怀孕,大可以命人暗地里换了药。
这么一想,顾倾的心里越发的没底,搞得不好,她还真的怀孕了。
她愁眉不展了一会儿,等安修去书房之后,随即抬头,对绿意说道:“明天我要出去一趟。”
绿意差点就给她跪下了,“姨娘,您别为难我。”
顾倾知道她现在出门都需要安家的人陪着,想要独自出行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想到安修对自己的好,赶紧安抚:“你不用怕,不会有人拦着我,我光明正大的出去。”
这要是在以前,绿意肯定就跟着了。
但是顾倾有孕的事情安修早就晓得,并且命人瞒着,一定不能让她发现,以至于出门的事情也变得艰难了很多,但是府上奴才不知道,只能绿意这种贴身丫头拦着。
“姨娘想去哪儿?”
“我打算去医馆看看。”
绿意这会儿是真的跪下了,心中知道了天大的秘密,但是也不敢开口,只能咽了口水,“府上不是有大夫吗?姨娘何必受累,去外头的医馆?”
顾倾并不理她,早早的上了床,揪着被子睡在里头,满脑子都在想,如果是真的怀孕了应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一直和安修纠缠不清了吗?
系统:{根据快穿界宿主穿越法则,若是宿主在任务期间怀孕,需要在生下孩子,并且在照顾孩子长大成人。}
“什么时候有这个法则,我怎么不知道?”
系统:{这个法则是一直都有的,但是因为宿主以前都是睡了就丢的渣女,才没有提醒宿主。}
“这下真的是惨了,我明天就让大夫给我一碗落胎药。”
系统:{宿主若是自己喝落胎药,是没用的。}
顾倾翻了个白眼:“你这是什么意思?只要我怀上了,就一定要生下来?”
系统:{……}
“你给我滚粗来,你个系统,我知道你在,别躲在里面不出声,系统系统开门啊!”
系统:{……}
深夜,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一股熟悉的味道钻进她的鼻尖,顾倾仿佛听见来人的叹息声,然后自己就被环住了腰。
顾倾猜测自己怀孕的事情已经八九不离十,而身边的人很可能早就知道了,还故意瞒着,毫不犹豫的把人推开:“走开,热死了!”
安修的身躯贴着她更紧,附耳说道:“不搂着你,难受。”
顾倾现在对他是满心的怨气,嘟囔着,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你烦不烦啊!”
第二天一大早,顾倾故意当着安修的面换衣服,安修笑着问:“今天打算出门?”
顾倾白了他一眼,整个安府全是安修的眼线,她做什么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现在还主动问,分明就是故意的。
安修知道她的脾气,见她瞪着自己不说话,笑着接下去道:“我让北平陪着你去吧。”
他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她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情,既然她已经起了疑心,怀孕的事情想瞒着也瞒不住。
顾倾摇摇头:“我自己去。”
安修挑眉:“好。”
这是顾倾第一次,独自一个人从安府的大门口离开,一路畅通无阻,也没人拦着。
她到的时候,医馆才刚刚开门,除了学徒也没几个人。
大夫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就为顾倾号脉,诊断了片刻,就见大夫笑笑:“恭贺夫人,这是喜脉。”
顾倾来之前几乎已经确定,但是在确诊之后,百般滋味划过心头,这其中竟然还有一点点的惊喜,哆哆嗦嗦的问:“您没诊断错?”
“错不了,老夫行医几十年,若是连个喜脉都诊断不了,还开什么医馆。”
安修揣摩人心一套套的,肯定知道顾倾是不太想要自己孩子的,所以命府上的人都瞒着她,想等到她肚子大了再说,那时候,依着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想要流产十分凶险,她肯定会顾念很多。
此时安修刚刚下朝,眉头高高扬起,目光玩味的看着不远处穿着黑色朝服的人,走上前去,不避不躲,拱手道:“王爷还没走?”
邵璞的眼神可以说淬着毒,锐利的目光死死的钉在他身上,止不住的冷笑:“在等你。”
安修故作吃惊:“王爷等我做什么?”
邵璞当真佩服眼前这个人的演技,在此之前,他在自己面前演的滴水不漏,能屈能伸,更是将她藏得严严实实。
邵璞冷冷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说道:“自然是有事要谈。”
安修珉起唇角,微微一笑,“真巧,我也有事想和王爷谈一谈。”
他比邵璞想象的要冷静很多,两人的面上都带着笑意。
不同的是,安修的笑意是由心而发的,而邵璞几乎是挤出来的笑,阴冷的,让人忍不住打寒战。
安修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两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他才开口道:“家中小妾怀有身孕,过两日请王爷来府上喝茶。”
邵璞捏住他的肩膀,双手力道极大,好似所有的怨气都加诸于这双手,磨牙说道:“安修,往后你的日子可要小心点!”
安修面色如常,十分淡定的会开了他的手,笑眯眯的回:“多谢王爷的提醒。”
“不客气。”
邵璞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目光阴沉,换换闭上眸子,想到他刚才的炫耀,顾倾怀了他的孩子就高兴成这个样子?
邵璞很想知道,若是顾倾肚子里的孽种生不下来,安修是不是会疯了。
他咬牙,脸色比平常更加的狰狞,他是绝对不会让顾倾将那个孽种生下来的,她是景儿的娘,是他的妻子。
哪怕他不喜欢她,哪怕他们相互憎恶,顾倾也不能嫁给别人,不能替别人生儿育女,不能背叛他。
在许倾死了之后的几年里,不止一个人问过他,为什么还不娶妻,为什么还不将白优柔抬为正妃,邵璞的回答总是模棱两可,语焉不详。
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没有遇到合适的时机,可邵璞心里清楚,他就是放不下许倾,放不下那个永远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的姑娘,放不下……他就是对她的死耿耿于怀。
他不允许镇南王府上的人提起许倾,却又留下许倾屋子里所有的东西,把她的骨灰放在自己的房中,哪怕再忙,也要亲自教导邵景。
天知道,他有多么的不喜欢小孩。
可是邵景的那双眼睛,太像她了,只要看到邵景,就好像看到她还在一般。
安修坐着马车回到安府,顾倾已经回了院子,将自己关在房中,什么人都不见。
他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进去,就被一个巨大的瓷器枕头砸了个正着,额头有血留下。
男人并不在意,紧紧地把顾倾抱在怀里:“有孩子不好吗?”
顾倾缓缓的抬头,眼眶红彤彤的,满目泪水的她,脸上的妆都花了:“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昨个儿顾倾从主院回来之后,安修知道事情瞒不住,便让人将顾倾怀孕的消息告诉了老夫人,才一个晚上,老夫人就命人送来了许多小孩的衣服。
虽然老夫人也不想一个妾先生下第一个孩子,但是如今的安府,她一个老婆子说话已经不顶用,只能是尽量顺着安修的意思,换一个晚年安稳。
送来的衣服料子极好,款式也好看,顾倾把衣服丢了一地,眼中写满了不高兴,望着安修:“有什么好的?”
她指着地上的衣服,“全都是男孩子的,他们就是想我为你们安家传宗接代,我才不要,我喜欢女孩子,就算是要生,我也要生一堆漂漂亮亮的女儿,气死他们!”
安修被她这番话给气笑了,无奈的点点头:“好好好,全都生女儿,只要你高兴,生多少个女儿都可以。”
顾倾的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哗啦啦的往下掉,整个人哭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我才不要生,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生什么孩子,我还没玩够呢,我才不要生孩子……”
“哇——我回不去了,安修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