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森林具体是哪年出现在我家的,这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年我还在念小学,那天下了一场暴雪,因为这场雪学校停课,我在家里看见了这个人。
当时我爸还在石油化工厂工作。在那个年代,国企的日子已经渐渐变得不那么好过了,深圳大开发,许多人都在那个时候去南方发展。本来不如我爸的一些人抓住了机遇,成了大老板发了财,我爸也因此动了心思。而就在这个时候,何森林上门了。
他是我爸大学时候的同学,交情始终很好,我爸妈结婚的时候,这个人也来了,只是后来他回了老家牡丹江发展,这些年才断了来往。那天他突然来访,我爸也觉得很意外,但因为是老同学、好朋友,所以就留他在家吃饭。
在饭桌上,我知道这个人是来找我爸一起做买卖的,因为我爸在石油化工厂上班,对石油产品有一定的了解,而他所做的项目就是石油产品加工。
我爸听了何森林的远景展望,非常动心,于是立刻着手做了市场调查,还找一些同学打听了何森林最近的情况。
好多同学都说,何森林这两年发展起来了,做生意赚了不少。而且市场调查也显示,何森林说的那个项目确实靠谱,于是我爸就联系了何森林,同意要和他进行合作。
当时何森林说,他的项目需要80万资金,他自己已经搞定了60万,我爸要入股的话,拿20万就可以。在9几年的时候,一套房子也才五、六万,20万这个数字对于一个普通工薪家庭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我妈有些担心,就劝我爸谨慎一点,别着急拿这么多钱出来。但我爸看着他那些赚大钱的同学眼红,一门心思想发财,根本不听我妈劝。我妈没办法了,就病急乱投医,想找人算卦。当时我自学算卦已经有四、五年了,火候虽然不够,但也能算算看,我尝试着算出来的结果是个下卦,解出来的结果是有小人算计。
我妈拿我的卦跟我爸说,我爸觉得这就是小孩乱说,根本不可信。于是我妈又花钱请了个所谓“身上有仙”的高人来算,结果算出的结果是会赚大钱,这次我爸乐意听了,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房子也抵押了,凑够了十万,之后又去亲戚朋友那里借了十万,最后二十万块钱交到了何森林手上。
何森林拿着钱,回牡丹江做生意。我妈劝我爸也跟着去牡丹江看看,别被人骗了,但我爸不听,他觉得何森林这个人不可能骗自己,绝对值得信任,而且石油这边的铁饭碗不能丢了。
于是一年过去了,联系何森林,那边说生意运转正常,产品卖了就有回头钱了。
第二年再联系,说是产品都卖了,只是买方还没把钱打回来。
第三年再联系,这个人就消失了,找不到了!
这下我爸急了,请假去牡丹江找人,但何森林这个人完全人间蒸发了。他找去何森林家,才知道何森林在一年前已经跟老婆离婚了,他爹妈也搬走了,整个人就这么消失了。为了找何森林,我爸反反复复去了牡丹江十几趟,最后才知道何森林根本没拿钱做生意,而是骗钱还赌债,是个拆东墙补西墙的骗子。
这下好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没了,还欠了10万的外债,整个家瞬间坍塌了。
为了还债,我爸想了各种办法,最后实在没招了,他开始利用自己的财务工作,盗用石油化工厂的公款来还债。结果钱还了一半,事情就暴露了,有人把我爸给举报了,而举报他的人就是我那位刚正不阿、两袖清风不染尘的爷爷。
我爸因为这事跟我爷彻底断绝了父子关系,也因为这事被判了五年。
钱没了,房子也没了,我爸也进去了,我妈只能带着我去找亲戚救济。那几年真的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追债的天天打电话,甚至追到亲戚家门口扔死猫、死狗吓唬人,我和我妈就像难民一样,到处求人收留,最后又被人赶走。
那几年,我经常在晚上听到我妈一个人在哭,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重复两个人的脸,一个是何森林,另一个就是给我爸算卦的半仙……
现在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从前的那些黑暗日子已经变成了往事、变成了回忆,我也渐渐不再去想何森林、还有那个半仙,可偏偏就在我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何森林的时候,这个人竟然就出现在我眼前了,而且看起来那么光鲜!
当年被追债的恐惧、当年每晚都能听到的哭声、当年被亲戚们驱赶的憋屈,这些已经被我埋藏在记忆角落里的感受一股脑地全部涌了出来。
我的脑子里瞬间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宰了他!
我看不见其他人,眼睛里就只有何森林一个。我朝他走过去,我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紧到手臂都在颤抖,手心都要攥出血了。
何森林看见了我,但他并不认识我,只是奇怪地朝我这边看。
我猛地加快了脚步,冲过去二话不说一拳头砸在他的脸上,一下把他打倒在地。不等他起来,我冲过去骑在他身上,揪住他的衣领,右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拳头继续砸在他的脸上。
我能听到身后有人在喊着什么,但那对我来说根本不是语言,只是噪音。
有人在拉扯我,但都被我推开了。最后他们开始打我,但这都没用,我还是继续拼命抡拳头,拼命揍眼前这个人,直到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11月……
我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更不可能知道外面的天气,我只知道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大笼子里,身下是一张冰凉的木板床,旁边有三个人,在笼子另一边的角落里还蹲着好几个。
我坐了起来,可能是因为动作有点猛,感觉头疼得厉害。
“醒了?”一个在我身边的陌生脸问。
我没回答他,只是摸了摸后脑勺,用力眨巴了几下眼睛,努力去回忆了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在揍何森林的时候,最后是被打倒了,但失去意识只有一瞬,后面的事情我迷迷糊糊还记得一些。我记得警察来了,把我推进了警车,审问的过程没什么印象,但踹我屁股,把我蹬进拘留所的过程我还是记得的。后来我记得有几个人进来了,再后来……
我看了看墙角那几个被揍得皮青脸肿的家伙,又看了看我躺的这个地方,脑子里也多少转过来一点弯了。
“城哥让你们来的?”我看着身边几个生面孔问。
他们没回答,只是让我躺下休息,说是等一会我就能出去了。
上学打群架的时候我也来过几趟拘留所,也被不少里面的前辈“训练”过,像今天这样的优待,我还真是头一次体验,感觉挺新鲜,也挺舒爽的。
等了几个小时,警察来了,招呼我出去。
我赶紧起身,跟着警察出去了。
我以为是顾翼城把我弄出去的,又或者在门口会看到我爸妈,可让我万没想到的是,之前设想的情况都没有出现,我在派出所门口看见的竟是一个头上缠满了绷带的人。
又是何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