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翠微愣，她将茶盏轻轻搁下。
面上的僵硬收了收，适才低声笑着答。
“少爷不是养身子吗？也没几日，等少爷身子好全了，自然就去上朝了。”
话音未落，老夫人却叹了口气。
含翠的话明显是安慰她，老夫人活了这么多年，哪里听不出来。
“他身子早就好全了，如今还不去上朝便是在跟公主闹别扭呢。
本来约定好的婚期，又因为那件事推迟。
我说这个安柒还真是个祸害东西。”
老夫人皱眉，很是不满的说了一句。
在她心中，若是没有安柒，没有之前发生的那些破事。
现在的苏淮之便是皇家驸马，他们苏府便是皇亲国戚。
在整个长安城也能扬眉吐气，再没人敢欺凌。
可如今因为那个安柒，因为那个死去的奴才陈瑾。
苏淮之便跟公主撕破了脸，这不是幼稚是什么！
“老夫人，此事也不能怪少夫人。”
含翠心中却不认同老夫人所说，
再怎么说，安柒如今也已经算是个死人了。
真正让苏淮之不开心的，应该是菁华公主才对。
“你懂什么，还不快去外头看看淮之什么时候回来。”
老夫人此刻却不愿听含翠说这些没用的话，
她撇嘴，狠狠的瞪了含翠一眼。
含翠心头微凉，她点头，疾步走了出去。
挑开门帘，便听见了开院门的声音。
含翠心中猜是苏淮之来了，适才被老夫人斥责的不快也消散开。
她扬起嘴角，穿过走廊走向院门。
果真苏淮之就站在院门前。
含翠瞧着，却心疼了一下。
公子又变瘦了，原本好看的眉眼此刻像是拢上了一层乌云。
想起公子幼时那无忧无虑的神色来，含翠的心便一抽一抽的疼。
她多希望公子能跟以往一样天真无虑，永远平安喜乐。
可是……
她紧紧攥紧衣裙，闪过对菁华的恨意。
“含翠，你怎么在这里。”
苏淮之抬眼，见含翠站在不远处发呆，遂轻声问了句。
“少爷，老太太让我来瞧瞧，你回来了没。”
听见苏淮之的声音，含翠又下意识的扬起嘴角
她走上前，熟稔的接过苏淮之手边的竹伞。
一旁的小厮站在一旁，有些尴尬的缩回自己的手。
“你先回去吧。”
含翠见那小厮浑身都湿透了，遂低声道了句。
小厮开心颔首，乐的转身离开。
“老太太等了我多久？”
苏淮之往前走，他浑身像是带着寒气般。
“吃过午膳便在等着了，老太太如今心情不算好。
少爷你待会进去，怕是免不了挨骂。”
含翠抿唇，轻声警醒了一句。
却没想到苏淮之只是淡淡一笑，一双黑眸内是无边的落寞。
“我从来都不曾有过选择。
她们说什么我受着便是。”
一句淡淡的话，很快便藏匿在风中。
但是说这句话时的苏淮之，那张冷漠的面容，却被含翠记在了心中。
这二十年来，苏淮之为了活下来。
不知道受了多少磋磨，做了多少违心之事
如今夫人虽然已经倒了，可老夫人却仍旧还在做着这些强迫他的事情。
含翠蹙眉，连带着对老夫人也有了恨意。
二人穿过走廊，走到高堂门帘前。
厚重的蓝色帘子，隔绝着内外。
外头是阴雨绵绵的古宅，里头是佛香缭绕的正厅。
可不管内外，对于苏淮之来说，都是让他压抑的可怕地方。
含翠上前挑开门帘，风吹过。
里头正在喝茶的老夫人下意识的顿住手，看向外头。
苏淮之隔着屏风便行了一道礼。
“孙儿来迟了，还请老祖宗原谅。”
“进来说话。”
听见苏淮之这般说，老夫人心中莫名升起一阵火气来。
她淡淡的开口，语气也是命令的。
“是。”
苏淮之适才绕过屏风，走到了老夫人面前。
他衣裳微湿，脚边还残留着泥土。
老夫人年纪大了，眼神并不算好。
可却还是一眼看出了苏淮之去过何处，她冷冷的扬起嘴角。
“你让你的祖母等了这么久，居然就只是为了去看一个死了的奴才。”
自从苏淮之身子好了之后，便日日都去京郊陈瑾的坟前。
老夫人拦过，可却怎么也拦不住。
“陈瑾为我而死。
我理应多去吊唁。
我也已经跟老祖宗说过，今日有事，让您不用等我了。”
苏淮之眼神淡漠，他低声回。每一个字都是勉强。
“淮之，你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你可是咱们苏府的嫡子，身上担负着苏家的未来。
你不可如此任性，知道吗？”
老夫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看着眼前仪表堂堂的大孙子。
她还是希望苏淮之能够将苏府发展的越发兴旺的。
“老祖宗，苏家的儿孙不止我一个。
并且我只是去吊唁朋友，又如何称得上是任性呢。”
这是苏淮之头一次回嘴，以往的他虽然会偶尔对长辈不满。
可面上却仍旧是谦恭的，如今竟连表面都不愿意伪装了。
老夫人气的拐杖乱敲，她只恨不得将拐杖打到苏淮之身上去。
“你跟公主的婚约，你还打算拖下去吗？”
老夫人不再去说陈瑾的事，
她最在乎的还是这个驸马的位置。
“老祖宗，这是我的自己的事。”
苏淮之却摇头，他不愿再提。
如今的菁华在他心中已经同往常那个天真可爱的姑娘截然不同。
他的爱，早就在陈瑾死的那一日彻底幻灭了。
所以娶不娶菁华，对苏淮之来说，并不重要了。
“你这说什么的是什么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婚约虽不是你父母说的。
可我这个祖母当时却是定了请帖，合了八字的。
你如今快去宫里，给公主殿下赔礼认错。
然后我们苏府再将人风风光光的娶进来。”
老夫人气的脑门疼，她哆嗦着一双手大声道。
“老祖宗，我不会去的。”
苏淮之却只是摇头，他垂眸，不再去看老夫人愤怒的脸。
他在苏府能够活下来，也要多亏了老夫人，
故而苏淮之还不想像对待苏夫人一样对待老夫人。
“行！你不去对吧。”
老夫人说着说着，眼中落下两滴泪。
“是我老婆子对不住你们的苏家的列祖列宗，
咱们苏家败落都怪我这个老婆子。
你放心，我这就亲自去底下给你祖父跪下。”
说完，老夫人颤颤巍巍的起身，就要往外走。
“老祖宗，您这是何苦呢。”
含翠低声道了一句，手拉住老夫人的衣袖。
老夫人却摇头，一双混沌的眼看向苏淮之。
“是你逼我老婆子去死的。”
苏淮之黑眸紧缩，他没有想到老夫人居然会如此威胁他。
心头的凉意渐渐扩散到全身，他眼睁睁的看着老夫人拿出白绫，想要上吊。
而也不知道是谁传出的消息，
苏府二房的人也凑了过来，一字一句指责苏淮之这个不孝顺的白眼狼。
所有的人聚集在一处，唾沫星子都几乎要压断苏淮之的脊梁。
他却只是沉默不语，原来不沉默换来的是如此的结果。
想起这二十年来的委曲求全，苏淮之身子僵硬。
生在这样的人家，是他上辈子造孽太多。
“少爷。”
含翠担忧的看着苏淮之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可是身边指责和哭声却没有停。
老夫人哭着呵斥苏淮之的不孝，一旁的人也随声附和。
整个苏府所有的人都在逼少爷，
他们从未对少爷好过。
含翠的心跳越来远快，一股念头在心中破土而出，攻城略地。
她的手紧紧攥起，指甲掐进了血肉。
每一个要害少爷的人，都应该去死。
含翠的眼逐渐泛红，她扫视着四周说话的所有人。
每一张脸，她都要牢牢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