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落地的刹那间,外头闪过一道闪电。
紧接着是轰隆的雷声。
含翠仰头从窗户望出去,细雨连绵。
长安何时成了如此多雨的城。
城墙之外,苏淮之孤身独行。
天色灰蒙,他一身大红嫁衣格外显眼。
红色绸缎被雨浸湿,像是暗红色的血。
苏淮之面容微湿,眼中朦胧的不知道是雨丝还是泪光。
走着走着,他又来到了陈瑾的坟前。
一座孤坟,前几日苏淮之挂上的白幡已经破碎了两块。
看上去格外萧索。
苏淮之盘腿坐下,看着坟前自己之前留下的一坛子好酒。
他轻轻扬唇,伸手端起那坛子酒来
“这酒,哥替你喝了。”
说罢,他将酒盖子打开。
桂花酿下肚,愁思绕肠。
苏淮之抿唇,他酒量一向极好,可今日却好像很容易醉般。
头靠在墓碑上,苏淮之笑的像只落单的雁。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
那可是皇家御赐的婚约,那可是菁华嫡公主。
可他却没办法再强迫自己迎娶他人。
不知何时,安柒已经占据了他的整颗心。
怪只能怪他自己后知后觉,往往只有在失去时才懂得珍惜。
安柒是如此,陈瑾也是如此。
还有他的尊严和自由,皆是如此。
苏淮之的手抠在酒壶上,他感觉不出指甲上的痛。
隐忍了这么多年,好像所有的痛苦都失去了知觉。
暮色渐渐黑了,细雨却没有停过。
苏淮之醉醺醺的起身,他拍了拍墓碑,低声道。
“阿瑾,我日后再来看你。”
他低声道,身姿挺立,还是像先前一般如一株直立的竹。
长安的城门已经落了栓,苏淮之摸着城墙根,只能瞧见最后两个农人勉强从城门缝里挤出来。
“今天这个热闹还真是看得惊险。”
农夫低声说着,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他们两个都穿着蓑衣,并没有瞧见站在一旁的苏淮之。
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是啊,本来是去想看看公主出嫁的阵势
哪里想到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苏府上下全部都暴毙身亡,苏家大公子还逃婚了。
你说说你是不是都中邪了。”
农夫点头,神神叨叨的瞥了一眼四周。
胳膊上却突然多出了一只手,直挺挺的抓着他。
农夫吓得一扁担打过去,却在看见苏淮之身上的红衣时吓软了腿。
“你……你是谁。”
两个农夫互相靠在一起,看见身穿红衣一脸苍白的苏淮之,
皆是吓得瑟瑟发抖,他们支支吾吾的问。
“你们先前说苏府怎么了?”
苏淮之哑着嗓子厉声问道,此番一来,越发显得吓人。
“苏府全府上下,都被毒死了。
我也是听说的,有人下毒要害菁华公主。
现在的苏府已经被羽林军团团围住了,说是一定要抓到那下毒之人。”
农夫紧张的回答,只恨不得快点说完了跑路。
“怎么会如此。”
苏淮之闻言,不敢相信的愣神。
他的手一点一点的松开,农夫们拔腿就跑。
很快便看不见身影,便是苏淮之想要再问都没了机会。
他的手顿在半空中,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般。
苏淮之转身,不管如何,现在还是要回一趟苏府。
必须要搞清楚,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如今城门已关,他无法进城。
他在城门口等着,背后却突然传来脚步声。
声音很轻,苏淮之回头,看见的是一张似人非人的脸。
身形分明是人,可是除了能看清一双眼睛以外,其余的地方几乎全是疤痕。
看上去像是一个奇怪的怪物,苏淮之下意识的抽出匕首。
“苏公子,你不必害怕。
我是安德,当初安府的奴才。
我想您应当还记得我。”
安德却一手按下了苏淮之的匕首,低声道。
他眼内泛着厉光,看向苏淮之的眼中满是仇恨。
“安德。”
苏淮之低声重复一句,随即想起先前陈瑾说的。
安柒身边有一个曾经的仆人,模样古怪。
他又打量了一眼安德,的确是很古怪的样子。
“你是安柒身边的人。”
苏淮之低声道,只见安德点了点头。
“原来你还记得我家小姐。”
安德点头,按住苏淮之的手却没有松开。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一句话,一双眼睛盯着苏淮之,万分寒意。
“你现在知道你家小姐在哪吗?”
苏淮之问的却是安柒的去向,他没有注意到安德的杀意。
“自然知道,你随我来便好。”
安德笑着点头,他轻轻松开手,看着眼前看似急切的苏淮之。
就是这个人,在朝堂之上揭发了安府。
让他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甚至还亲手害的小姐不知去向。
以前的每一笔账,他终于可以算个清楚。
“好。”
苏淮之点头,他跟着安德往前走。
直到离开了城墙,越走越是荒凉。
这里只有农田,和泥泞的小路。
夜风吹过,苏淮之后背发凉。他瞧着眼前回头看向他的安德,不知为何,觉得心中一阵恶寒
“难道安柒就住在这种地方?”
苏淮之低声问,眼前别说宅子了,就连一个茅草屋都没有。
安德摇头,声音极其低沉。
“怎么可能,我家小姐不可能住在这样一个地方的。
只不过,你可以住在这里。”
说完这一句话,安德痴痴的笑了一声。
那笑声带着颤音,在空寂的晚上像是恶灵索命一般。
一柄银剑泛着厉光刺过去,直直的刺向苏淮之的胸口。
可是安德没有等来预期的鲜血四溅,
相反的,他的长剑被踢翻在地,发出咣当的声响。
安德诧异的看向苏淮之,他分明只是一个文弱书生。
怎么身手竟会如此敏捷。
然而不等他反应,苏淮之的匕首已经搁到了安德脖间。
很凉,安德惊得双目紧缩。一张被烧焦的脸此刻更加扭曲。
“你根本就不知道安柒在哪,你只是恨我。”
苏淮之低声道,这话不像是询问,只是在陈述。
“呸,你根本就不配提我们家小姐的名字!
要不是你,我家小姐怎么会受尽折磨。”
安德却狠狠的啐了一口,他只恨不得将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千刀万剐。
“的确是我对不住你家小姐。”
苏淮之闻言,眸光黯淡下来,心口隐隐作痛。
安德的一切指责,他都应当承受。
只要他能知道安柒还平安的活着。
“一句对不住就够了吗?
我告诉你,小姐已经死了。
你不用再找,也不用再问。”
安德近乎失控的怒吼着,他烧焦的伤口因为怒吼而撕裂开来。
变得越发沟壑纵横,瞧上去十分骇人。
苏淮之看着他,松开了手。
“你若要我的性命,那就拿去。
何必做这些假惺惺的手段,不管你做什么,都无法洗脱你的罪孽。
你,还有你的公主殿下,所做的一切日后都是要下地狱的。”
看着苏淮之转身离开的背影,安德恶狠狠的吼道。
但是苏淮之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安德猛地冲上前去,捡起适才被踢翻在地的长剑。
狠狠的刺向苏淮之的后背,鲜血浸在嫁衣之上,很快融在雨水中
将原本鲜红的嫁衣染成了暗红色,阴郁深沉。
苏淮之吃痛,脚步却未停。
他继续往前走着,脚步变得有些凌乱。
见他不停,安德抽出长剑,再次狠狠的朝他捅下去。
血肉撕裂开来,苏淮之却扬唇笑了。
苏府今日被灭了满门,而安柒也死了。
那他这条命该还给谁呢?
苏淮之抬眸,望向远处城墙边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柳树。
在闭上眼的那一霎那,他似乎想起了一个中秋佳节。
提着兔子灯的姑娘,轻轻的拍他的肩。
那姑娘的杏眸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