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华嘴边划过一丝轻蔑的笑,她朝一旁仆人投去一个眼神。
那仆人会意,朗声道。
“殿下这琴极为贵重,怎么就弄断了。”
那声音尖锐,像是利器划过大殿,直直刺到安柒脸上。
她看着手中的古琴,手指微颤。
这把琴不过是把再普通不过的琴,
看上去并不算珍贵。
而那琴弦也是早就有问题的。
安柒抬眸,见菁华一脸惊慌的模样。
心中涌起的那一两分疑惑又被按下。
不会是菁华故意陷害,她没有必要这样做。
可如今她却是骑虎难下,面对着一把弦断的琴。
她只能起身,弯腰低声行礼。
“殿下,是妾身手拙。
还请殿下恕罪。”
“今日可是公主殿下的大好日子,怎么说也算是喜事。
如今苏夫人却将琴弦故意弄断,真是晦气。
你究竟是何居心。”
席间一句轻蔑之声,像巴掌扇在安柒脸上。
安柒抿唇,刚欲开口、
不料却被菁华抢先,
“安柒姐姐怎会故意弄断琴弦,
她可是长安第一才女,
想必就算是弄断了琴弦,也能完整的弹完曲子。”
菁华说的天真无辜,却让安柒诧异的抬起了双眸。
杏眸流转,眼内是菁华得意的模样。
“也对,堂堂长安第一才女。
自然能有这个本事,若是不能的话。
我看你只是虚有其表罢了。”
方才说话的人又接着道,讥讽之意甚浓。
说罢,女客宴席皆是一片讥笑。
为首的几个都是安丞相平日政敌的亲眷,
安柒面色阴沉,也不指望从她们嘴里听出什么好话来。
“琴断了还怎么弹?
不然这位小姐你亲自试试看?”
却不料一个高大的身影忽而挡在安柒面前,
背影宽阔,安柒心中一紧,她明白林策的性子。
若是由他闹下去,这事怕是很难收场。
“我又不是天下第一才女,
故而我不能。
若是苏夫人也不能,今后可就别顶着这个称号。
我看日后就叫长安第一草包最为合适。”
席间的小姐们笑的张狂,林策紧握双拳。
胸中怒火一时涌上,他鹰眸阴沉。
所看之处,众人皆往后缩了缩脖子。
林策正欲反唇相讥,
一只手却忽而扯住林策衣袖,他侧目,
瞧见的是安柒温和的笑。
“别闹事。”
很轻的一声,像是羽毛落在身上。
可林策却非常听话的松开了拳头,不再说话。
若说这世上要是有人能治得住林策,那个人便只会是安柒。
“我的确是故意弄断的琴弦,
因为我有一首曲子,只需五弦。”
安柒嗓音清冷,所说之话引来众人侧目。
古琴为七弦,怎么会有曲谱只需要五根?
安柒从腰间抽出林策送的那把银剑,干脆利索的将另外一根弦截断。
清脆的断裂声如同天雷,惊呆了菁华。
她瞪大双眸,不明白安柒究竟想做什么。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曲子只需要五根弦。
安柒神情却淡然自若,并未有任何慌乱的模样。
看她那样胸有成竹,林策也放心了不少。
安柒复又坐下,素手轻拨。
忽而响起一阵泉水之音,轻快悦耳。
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像是置身闹市。
便是坐的很远的男客,脸上都不自觉的扬起了笑容。
安柒神情却还是淡漠的,手轻轻拨动着琴弦。
等一阙奏完,琴音却急转直下。
刹那间像是黄昏一般,琴声伴着哀怨忧愁,
像是小女儿家在述说心事。
安柒此时方才皱起了眉头,手也沉重了些。
林策见状,呆滞在原地。
眼前的安柒像是一阵快要消散的红雾,
仿佛呼吸之间,她便会消失不见。
林策垂眸,不敢再去看。
忽而,院外传来一阵笛音。
悠扬多情,比起那琴声来又多了好几分哀思。
像是芙蓉泣泪,杜鹃咳血,听上去莫名揪心。
众人纷纷往琴声看去,只见苏淮之一袭白衣缓步走来。
而他手边则轻握着一柄长笛,那哀怨之音正是这般而来。
安柒唇边勾起一丝浅笑,
心头却微微诧异。
她未曾想到苏淮之会接上下半阙,手在最后一个音节上缓慢落下。
笛声却未歇,越发如泣如诉。
众人只觉得心肠如刀割,偶有心思细腻之人悄悄擦泪。
一曲终了,便是菁华也觉得腮边微凉。
伸手去摸,才发觉是一行清泪。
而苏淮之也正巧走到安柒身边,将笛子放下。
长笛轻轻蹭过安柒的衣袖,带起一阵微风。
安柒侧目,二人对视,未曾说话,却已明了。
“殿下,妾身演奏完了。”
安柒起身,说这话时带着一两分得意。
对于才华,她还是自信的。
杏眸中泛着的光让林策移不开眼。
上首的菁华双手紧紧攥着桌布的细穗子,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
方才那一曲的确动人,却也让她的计划落空。
本想借这件事好好羞辱一下安柒,却没想到又让她出尽了风头。
“安柒姐姐好厉害。”
可话说出口,却满是客气。
菁华走上前,手轻轻摸了摸那古琴。
神情却是诧异。
“这世上居然还会有可以用五弦弹奏的曲子,
又是如此的动人,真是难得。
也不知道是什么曲子,我竟从未听过?”
菁华歪着脑袋问,眼神天真,像是真诚的发问。
“此曲名叫天阴曲,
神农之琴,以纯丝做弦,刻桐木为琴。
至五帝时,始改为八尺六寸。
虞舜改为五弦,文王武王改为七弦。
这曲子起源舜帝,故而只需五弦。”
安柒低声解释,眸中波澜不惊。
然这番话在菁华听来却是赤裸裸的显摆,
菁华并不擅于琴艺,故而并不知道什么天阴曲。
她眨巴眨巴眼,
“原来是天阴曲,我竟没听过。
看来宫里头的琴师学艺不精啊。”
此话说出口,却叫其他人暗自咋舌。
天阴曲失传已久,宫里头的琴师又怎会弹。
没想到这公主竟是个如此没见过世面的。
安柒淡淡一笑,却并未当众戳穿。
“这曲子本就生僻,琴师不知也是有的。
殿下若是想听,日后妾身随叫随到。”
“不必了,这曲子太过哀怨。
原不是我喜欢的。
今日大喜的时候,安柒姐姐还是休要再弹了。
咱们还是继续痛痛快快的饮酒作乐才是。
还有淮之哥哥,你也不知去了何处。
定要多罚几杯。”
菁华笑的灿烂,面上一对酒窝煞是好看。
苏淮之自不拒绝,顺从的将她递来的几杯酒一饮而尽。
安柒眸中闪过些许哀愁,却很快掩去。
她转身打算回席,却不料苏淮之的手牵住了她的手腕。
“外头竟有芙蓉开的甚好,待会带你去瞧。”
安柒诧异,如今已经是深秋,又怎会还有芙蓉。
她转眸看向苏淮之,那双黑眸带着温和。
像一块暖玉,刹那间触动了安柒的心。
她勾唇,点头道。
“好。”
轻轻的一声好,却让苏淮之觉着舒服。
他松开手,目送安柒回到座位。
适才苏淮之胸口闷遂出门闲逛,却不料瞧见后院的暖池内开了一池子的芙蓉花。
虽不能同夏日相比,可却也算是繁盛。
苏淮之遂折身往回走,他记得安柒爱芙蓉。
却不料正巧听见安柒的琴声。
他明白天阴曲后半阙只能用笛声弹奏,便干脆接上。
没料到安柒的琴音却能跟着他的笛声转变,
合奏的天衣无缝,毫无错漏。
苏淮之没想到安柒的琴艺居然这样精益,
一时间心中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触碰般,
他看向安柒时,已然没了以往的淡漠。
知音难求,这世间能够真的同他契合的人,
又能有几人呢?
安柒清冷,坐在席间。
一身霜色襦裙在艳丽的玫瑰中更是格格不入,
可不知为何,苏淮之眼中却只有这抹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