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角的紫金熏炉正点着熏香,轻烟袅袅升起,一股子甜腻的味道在屋里蔓延。
虞华已经在对镜枯坐许久了。
她此刻没有带面纱,正如之前沈眠猜想的一样,她的脸颊白皙光滑,看不见丝毫湿疹的模样。
她的确怕被人看见她的容貌,因为她根本不是虞家的哪个小姐,她是前朝燕国的公主。
燕华殿下。
不过如今是燕华还是虞华已经不重要了,国都亡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她的全部,都随着破国时的那场大火,销毁了。
虞华很小的时候,就被当做质子,送来了越国,她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陆君生的。
一直到如今,她还记得初见的那一日。
永巷的风很大,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虞华那时候刚刚离开故国,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没有父母兄弟,只有规矩礼仪,周围所有的人都在提醒她,要谨言慎行。
虞华从前在燕国,是千娇万宠的公主,可是如今一朝变成质子,地位一落千丈,她连最爱吃的金丝糕都再没吃过。
她住的地方偏远,离永巷近。她便沉没人的时候,偷偷跑到永巷无人的地方,抽噎的哭泣。
“喂,你哭什么?”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忙抬头,看到的就是一个同她年岁相仿的男孩。他似乎过的还不如自己,穿的袍子都有些破旧,领口处还有油渍,瞧着脏兮兮的样子。不过男孩倒是长的清秀,一双漆黑的眸子泛着清冷的光。
她眼角红红的,像个兔子似的,说话还打着哭嗝,“我…嗝…我想家。”
男孩抿了抿唇,从怀里掏出一块有些碎了的糕点,“给你吃。”
虞华看着那糕点,有点不想吃。可却不好意思拒绝,还是接了过来,她抿着嘴笑了笑,露出两侧的酒窝,“谢谢你。”
“你叫什么名字?”
“燕华。”
“陆君生。”
后来燕华才知道,陆君生虽然是皇子,却是不得宠的那一类,过的比她还要凄惨几分。
他生母是掖庭的婢女,一夜恩宠有了陆君生,可她却是个无福的女人,在生陆君生的时候难产而亡。可以想象,一个失了生母的孩子,在这玲珑宫廷该如何生存。
他住在临近永巷的一处宫殿,看管他的嬷嬷不尽心,常常给他吃生冷的食物。
看,哪怕是金尊玉贵的皇子,不得宠的时候,却连奴才都不如。
大约是同病相怜。两个过的同样凄凄惨惨的人,相互扶持在这宫里生存下去。
没到换季的时候,燕华都会熬出几个通宵给陆君生做衣袍,一开始陆君生自然是喜不胜收,好几天都穿着新衣服得意洋洋。后来他看见了燕华通红的眼睛,就再不许她做了。
“阿华。”陆君生揉着她的头发,“我不会永远叫你过苦日子的。”
燕华那个时候没说话。她心里藏着一件事,没告诉陆君生。
她要走了。
或许是几天后,或许是一个月后,她将会离开越国,回到故土。
她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浓重的罪恶感,像是背叛了陆君生一样的感觉,所以她选择沉默。
可陆君生还是知道了,在她出宫的那一日。
他一路跑着追过来,眼睛通红,“阿华,我不准你走!”
燕华坐在软轿里,闻言叹了口气。
“陆君生,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她探出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们没有能力,就只能听凭摆布。”
“告辞了,愿你往后,岁岁安康。”
一直到燕华出了越国皇宫的大门,都没再听见陆君生的声音。
她以为陆君生放弃了。
却哪里知道,他们会在血海滔滔的时候相见。
曾经,她是质子,他是落魄皇子。
再相见,她是亡国公主,他是狠辣新帝。
她是被几个忠心耿耿的属下一路互送离开,逃离的时候不经意的看见被众人簇拥的陆君生。
他穿着一身银色的盔甲,敛下眉,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尽是冷厉的感觉。
他变了许多。
“那就是越国的新帝,才登基的。”燕华听见属下这么说。
她的一颗心如坠冰窟。良久,她放下纱帘,笑着问属下,“我们要逃去哪里?”
属下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殿下,您别哭了。”
虞华一怔,摸了摸脸颊,尽是冰冷的泪水。
“咚咚咚”
几声敲门声打断了虞华的回忆。她回过神,声音有些沙哑,“进来吧。”
一个中年男子弯腰走进来,他是当初互送虞华的下属,如今的虞家家主。
“都准备好了。”他叹了口气,“您决定了吗?”
虞华笑了,“决定了。”
决定要入宫,决定要凭借着那些浅薄的情意在陆君生身边谋得一席之地,再伺机杀了他!
这是一个荒唐的计划。
可虞华必须这么做,她等了太久,却还是没有复国的法子,她总不能叫父兄白白死去,叫那些燕国的子民无家可归。
她弯了弯唇角。
“走吧,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