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燃着袅袅的熏香，一股子香甜的味道在屋里蔓延，榻上的女子昏昏欲睡，手里握着的书卷落在地上，露出里面的一方丝帕。
一个穿着明黄色衣袍的男子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嘴角带了几分笑意。他走上前，将那本书从地上捡起来，正看到了落下的丝帕。
丝帕上隐隐绣着一方祥云，祥云后有一个城池的一角，上头绣着小小的“燕”字。
笑意在嘴角顿住。男子敛下眉，眸色漆黑，一时竟看不清神色。
虞华本就睡的不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待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更是立时就清醒了。
她轻声唤道，“陛下？”
陆君生眸色温柔下来，低头半揽过虞华，“怎么就在这儿睡？也不怕着凉，宫女们都是死人么？”
话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几分冷厉。
虞华侧头看了他半晌，心底酸涩。是她自己迟迟不肯认清，此刻的陆君生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落魄皇子，他如今是大越的皇帝，如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在他手上，任他生杀予夺。
一言一行，必要谨慎。
她抿了抿嘴唇，浅浅一笑，“哪就那么娇弱，不过是看书困了才睡了片刻。”
陆君生低头抵着她的额头，语气缱绻，“阿华。”
他这样叫她的名字，像许久之前那样，可那些金戈铁马断壁残垣，又岂止是说忘就能忘的。
虞华偏过头，不去看陆君生的眼神。
“陛下，我饿了。”
陆君生低低一笑，“朕叫他们传膳。”
如今宫里头，人人都说那新进宫的虞美人如今是陛下的心尖宠，库房里头多少的奇珍异宝，说送就给她送来。前儿就因为珍妃说了一句话酸话，直接就叫陛下贬入冷宫了。
许多宫女至今还记得大殿之上那虞美人似笑非笑的样子，“珍妃娘娘？可是陛下心中珍宝的意思？”
而他们的陛下只是皱着眉头，“混说什么，除了你，朕心中可曾放过他人？”
这话明目张胆的说出来，一众宫人都惊呆了。那珍妃更是面色惨白，噗通就跪在地上。
可虞华只是笑了笑，竟一句话也没有。
至此，宫人们都看清了，这初初入宫的虞美人，是万万惹不得的。
这头虞华才说饿了，不过片刻，御膳房的宫人就一溜烟的送来道道美食。
尚食姑姑在一旁站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跳。看见虞华不过略微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当即脸上的血色都褪了下去，恨不得立刻昏过去。
一旁的陆君生瞧着，问道，“不合口味？”
虞华摇了摇头，“近来没什么口味罢了，”
“那还有什么想吃的？若只是吃这些，过一会儿定是要饿的。”陆君生轻声哄着。
虞华想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我想吃烤红薯。”
陆君生怔了一刻，“烤红薯？”
他看着虞华，眼神有些复杂，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人去拿几颗红薯来。
宫人得了吩咐，很快就拿了几颗红薯来，顺带着，还带了一袋子栗子。
如今入了冬，屋里早早就摆上了炭盆，此刻只需要将红薯栗子之类的放进去就好了。
陆君生斥退了宫人，亲自那些银钩拨弄那些红薯。噼啪的声音响起，夹着淡淡的香味，火光明灭在屋子里跳动，晃在陆君生的侧脸上，一时看不清神色。
虞华看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开口，“陛下还记得么？我们小时候经常这样做红薯吃，”
陆君生笑了笑，“是因为那个时候时常吃不饱饭。”
“不是的。”虞华轻笑了一声，“陛下吃不饱饭，我却是能吃饱的。可我当时却故意不吃膳食，只为了陪陛下吃这个红薯。”
她顿了顿，扬眸看向陆君生，“陛下觉得困苦不堪的回忆，恰恰是我最难舍的。”
陆君生喉咙一紧，心尖一阵刺痛，“阿华……”
“红薯好了么？”虞华避开话题，侧头看着铜盆里的红薯。
陆君生沉默了一会儿，才把目光放到红薯上。他勾出两个，又拨了红薯皮，才放到虞华嘴边。
“尝尝。”陆君生的声音温柔的好似能掐出水。
虞华没动作，低头就着陆君生的手轻轻咬了一口，才笑了，“很甜很糯，好吃，”
陆君生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好像骤然松了一口气。
“朕已经叫人拟旨了。”陆君生看了她一眼，“择日封你为贵妃，封号便是华字。”
虞华动作一顿，“贵妃？”
“朕也想封你为后，可是前朝阻力颇多。”陆君生将红薯放在一侧，擦了擦手，“阿华，给朕一些时间，”
虞华垂眸，不知道心底在想什么。
“阿华？”
“陛下。”虞华像是才回过神似的，她笑了笑，“只要能陪在陛下身边，位分什么的，我不在乎。”
陆君生看了她半晌，点点头，“那便好。”
吃过红薯，陆君生让虞华自己先睡下，他去处理些政务。待陆君生走了之后，虞华吩咐人拿了个小铜盆，她弯着腰，将刚刚吃下的红薯吐了个一干二净。
胃里一阵痉挛似的疼痛，虞华几乎直不起腰，她一手握着铜盆，还有些颤抖，全身像是泼了冷水似的寒冷。
其实她从来没说过，她最厌恶的就是红薯。
可是为了陆君生，她愿意忍。
她一直学着忍，忍着思念来到异国他乡，忍着爱情离开陆君生，如今又要忍住心底的恨接近陆君生。
她还记得，在掖庭的永巷里，陆君生穿着半旧的袍子坐在石堆上，指着不远处的交错的楼阁。
“阿华，我想做皇帝。”
“我做了皇帝之后，你来做给我做皇后。”
虞华那个时候年岁还小，来了陌生的皇宫以后满心里只有陆君生一个人。她那个时候还不大懂皇后意味着什么，只晓得能陪在陆君生身边，就是好的。
于是她狠劲儿的点头，“好，我给你做皇后。”
——“择日封你为贵妃。”
胃里又是一阵疼痛，铜盆应声落地，里面的秽物洒落出来。虞华紧紧皱着眉，一颗泪珠垂落下来。
她快忍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