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高高的凤凰树,在寺庙前的那棵凤凰树,枝叶婆娑优美,花开到了繁盛之际,血红色的花瓣在飞舞着,掠过了她的眼,有不少落到了她的发上,她的肩上,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
千归有些疑惑,方才她不是和那虚海和尚聊天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应该说还没有聊天,只是他泡茶,自己喝茶,喝到一半的时候自己就在这里了。
和尚在茶里加了什么?
千归皱起眉,摸了下凤凰树的树干,粗糙的树皮的触感…是真实的。捏了把花瓣,鲜红的汁水流了下来,把自己的手指也给染红了,有淡淡的香气。
触感,嗅感,视感都有,她拈起一瓣花,嚼了嚼,说不出来的酸涩。咳,味感也有了。
“别动。”轻轻地一声,千归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和她一起站在花雨里的师父。
她轻轻唤了一声,“师父……”
闵微微笑了笑,将她发上,肩上的花瓣拾了下来,声音轻和,“当心着。”
千归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闵皱了下眉,“怎么了?”
“我总觉得这些话师父都说过的一样。”千归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好熟悉的感觉。”
“走吧。”闵抿抿唇,拉起千归的手,穿过这株茂密的凤凰花树。
“吴楚她们呢?”千归突然想起了这一茬。
“吴姑娘和虚海大师见面,下午才能回去,不妨先在船上等她们回去。”闵的声音落在千归耳里,觉得分外的好听。
走了没两步,闵突然停了下来,千归没止住步子,直愣愣地撞到了他的身上去了。
千归抬起眼,揉揉被撞疼的地方,“师父……”
闵修长的手指落在了她撞了的额上,“是这里?”
“唔。”千归的手和他的手碰在了一起,千归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不要了,师父,也不太疼的。”
确实也不太疼。
闵微微一笑,手却没有放下来,而是轻轻绕到了千归的腰部,小心地拥住了她,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了一起。
千归呆住了,随即身体就有些僵硬了,师父今天是怎么了?……虽然她也挺享受这种感觉的。
千归反手抱住师父的腰,师父的腰感觉挺细的……千归抬起头,“恩?”
那双墨色的眼里是澄澈,还有一丝柔情。闵的下巴轻轻地靠着千归柔软细滑的头发上,“千归。”
“嗯……”
“我喜欢你。”
“啊?”千归突然放下了手,身体退了一步,有些茫然地看着闵,“师父,你怎么了?”
虽然她是很希望师父说这话的,可是现在说……她会吓住的……
闵抿了抿唇,他的唇有些薄,唇型却是很好看,那双眼静静地看着千归,眼里还是澄澈一片,“我喜欢你……怎么了?”
应该是一般的喜欢,而不是她所想的那种喜欢吧……千归心里有点失望,也不拦着闵抱住她。
她轻轻地蹭在闵的怀里,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她轻轻地说了一声,“我也喜欢你,师父。”
额上微微一凉,让千归有那么片刻一怔,随即意识到了是师父的吻。
微微的凉意从额间那一点化开,她只觉得身体的某一处像是复苏了一般。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师父,嗅着他身上那清新甚至到青涩的芦苇香。
吻从额上慢慢而下,落到她闭上的眼上,睫上,她的脸……她的唇。飞舞的凤凰花瓣落下来,落在她微仰起的脸畔上,滑到了唇边。
闵轻柔地吻着她的唇,如同孩子般的青涩而懵懂,不懂什么叫真正的吻。
千归慢慢张开口,舌尖触到了他的唇,还有凤凰花的微带一点涩的花瓣。
闵的眼神带了一丝迷茫,千归的手臂慢慢缠到了他的肩上,师父的唇很凉,相比于自己的很凉,也不是全然没有温度。
凤凰花的花瓣慢慢被碾碎,她小心翼翼地勾勒的他的唇形,微微的涩意,不知道是凤凰花的味道,还是师父身上带的那一分芦苇的味道。
千归突然有点想哭,师父……我很喜欢你……很喜欢……
你不知道……
你就算知道你也不会在意的,你没有什么感情……
千归的一只手慢慢向下,触摸到闵的胸口,那里轻微地跳动,一跳,再一跳,很平稳,没有丝毫激动的感觉。
千归忍不住咬了一下他的唇,咬了一口又舍不得,轻轻地舔在咬的那一处,有血慢慢渗出来,甜丝丝的,唇之间出现了一丝缝隙。
千归小心地探了进去,凤凰花瓣完全在两人的碾转中被碾碎了,只有那舌尖,那唇畔还有青涩的味道和花香。
千归愈发紧地抱住师父,仰起了脖子有点僵硬,可她舍不得低下去,只是想永远永久地享受这一时刻。
经过上一次,她的手很灵巧地穿过衣上的缝隙,落到闵的衣内,自上而下缓缓地摸着他有些突起的背脊,他的皮肤很有弹性,肌肉也很实在。
她的手慢慢滑了下去,绕到了前面,触到了他前面的茱萸。闵觉得有丝异样,轻轻皱起眉。
千归另一只手仍是死死绑住他的脖颈,用力地吻着他的唇,舌像敏感而狡猾的小蛇,扫过他的齿,与他有些粗糙的舌交缠在一起。
漫天飞舞的凤凰花瓣她看不见,她只能看见他……
清幽怡人的花香她感觉不到,她只知道他身上的芦苇香……
什么都不在乎,她只知道有他就足够了……
现在看起来一切都是完美的,不是么?
她的心……还是微微挣扎着疼……
放不开么?
千归慢慢地退了出来,在前一刻,忍不住轻轻地舔了舔师父唇上被自己咬出的伤口。
“师父,我很喜欢你,是真得很喜欢你……”千归看着闵笑了,闵还是静静地看着她,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
千归手指轻轻碰着他的衣服,将他的衣服整理如原样。
然后重新抬起头,“可是不管怎样,我都是认得我师父的,你很好,很像,我也很喜欢……我甚至到现在都分不清你是你,他是他。可是……我知道,这是假的。”
“千归……”
千归抿起唇,鼻尖微微的红,她再一次抱住了面前的这个人,声音轻轻,“师父,不要说话,让我再抱一会儿行吗?”
就算是假的,她也享受这一刻从来都不敢去做的虚幻……
如果永远沉溺在这一刻当中多么美,不理尘世,不扰世俗,人世百态与自己毫无干系……如果这世界能允许永久地沉在虚幻中的话。
“千归……”似乎是他轻轻地叹息,也这叹息也十成十像师父亲口叹的一般。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人呢?
千归鼻尖微微发酸,“不要说了……我怕我会不忍心动手。”
“我不是其他人,千……”他最后一个“归”字没有说出来就愣住了,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但随即眼里变得平静了。
他雪白的衣服上渲然开一大片鲜红的颜色,妖艳韶丽,比那满天的凤凰花还要鲜红上一分。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消除了花香。
他看着千归,眼睛的幽黑清澈让千归忍不住移开了眼,他低低而有些断续的声音漂浮在空气之中,“原来……你连我……我也是不信的。”
千归满手都是滑腻的血,她退了一步,瞪大眼看着他,眼里隐隐泛起了一丝晶莹,“我不信你!你不是他,不是他!你是虚幻的……都是假的,我不可能信你的……”
她全身紧张,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灵力要比自己高上不少,她也只有在靠近对方的时候将他一举杀死……
修灵之人皮肉骨头受伤只要灵力高都会恢复,除了心脏等器官受损才会真正导致死亡。她将灵力化为了一支剑,深深地插入了他的心脏……
那个人踉跄地退了一步,靠在了凤凰树的枝干上。
他认真地看着千归,就算有最后一口气,他也能杀了她,却没有动手。只是认真地看着她,“千归…归…”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千归猛得向后退了两三步,眼睛里透着一分血红,“不准你学他这么叫着我的名字!你不准!”
低低的笑,让千归心里疼蔓开了,千归死死咬着下唇,直到自己尝到血腥味,没有亲吻时的那样甜,有的只有咸,只有腥……这才是血的味道……不是?
“你不准笑!!你是假的……”千归的声音有些尖锐,“不要装了,都消失吧……一切都给我消失吧!”
“你确定……你所经历的……的都是假的?如果不是醒………来,你……你你……又如何……如何知道你在梦中?”他说话越来越不完整,拼尽力气才说完一句话,那双纯黑的眼睛有些涣散,看着千归,目光越游离到了另一处,似乎是淡淡地笑着,“千……千归,你……你不是……不是不信我……我,而是你……你谁都不信……信,只信……信你自己罢了…”
他的身体慢慢滑下,血在他身上如开了一朵朵凤凰花,那白色的衣服上也落下了不少凤凰花。
千归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嘴角仍是带着淡淡的笑,可是已经看不出他的呼吸,探不到他的心跳。
他不是师父……
不是的……
千归无比清楚,师父不可能在这里的……
可心里为什么还是有些害怕……就算他死了,她也不敢去看。
耳边的风声隐隐带着他的话……如果不是醒了,又怎么知道自己在梦中?
……如果不是醒了,又怎么知道自己在梦中?
如果不是……
她心绪很乱,就算在梦中,她知道这是梦,是幻,还是很乱……
凤凰花漫天的飞,拂过她的脸畔,她伸手拈起了一瓣,嗅着上面的清香,抿了抿,汁水渗出来,还是那么青涩。
她轻轻道:“我已经杀了他了,这梦境也该化为现实了吧。”
不过是一场极度真实感的游戏罢了,她不会被迷惑的,就算一切再怎么相像,也都是假的…她坚定自己走的路没有错过。
空气中传来了叹息声,然后千归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切都变了。凤凰树在一点点地幻化,火红色变浅了,漫天飞舞的花瓣也消失了。
那个白衣黑袖的人……他身上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辉,金辉蒙住了他的相貌,蒙住了千归的视线……
还有隔着凤凰树而过去的寺庙,从寺庙里传来的颂经之声,青石板,小街道…什么都在慢慢地变淡,再变淡,直到一切都粉化成灰烬。
梦醒了,一切都成空了,爱,恨,情,仇,缘……都只是浮生一梦而已。
千归缓缓睁开眼,这次是真正地睁开了眼,面前是一盏茶水,清绿的茶水中沉着两三片小指大的茶叶子,悠悠的清香缭绕,一切都回归了真实。
千归舒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手指纤细而长,指甲精致,浅红隐藏,看不出丝毫血迹残留。
“方才只是一梦,梦中种种景色,而今皆是虚空一场。”虚海就坐在她的对面,自斟了一杯茶。
“恩,我也发现了是一场梦,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醒来了。”千归端起茶杯,杯中水还是温的。自己一场梦的时间怕是一柱香都没到。
虚海轻轻叹一声,“如果你不是醒着,你怎知道你不在梦中?”
怎么又是这一句话?
千归端起茶杯,轻轻摇晃着,“可是毕竟那还是梦?不对?”
她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搁下,慢慢站了起来,“多谢虚海大师的茶了,茶很香,我可以走了?”
“你的欲,你的煞气太重,终就会毁了你这辈子的修为。”千归刚走了两步,后面传来了虚海大师的声音。
千归回过头,冷眼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在那一场梦里,施主应当清楚,施主妄自沉沦,虽知道是梦却依旧有所停留,此为欲,倘若只是欲便罢了,施主心中更多的怕是煞了。”虚海的声音不急不慢,丝毫不介意千归愈来愈冷的目光。
千归转过身来,与他相对,“我若真有欲,为何不直直沉沦在那一场梦中,况且这一场梦的破解不是断了……”她的声音含糊了一下,然后又冷冷地看着虚海,“他也不是我的师父,这又怎么称得上煞,我哪里错了?”
她有些羞恼,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梦被和尚看个完全,二来…无论谁被别人说有欲有煞气心情总会有那么一点不爽吧。
“他不是你师父……”虚海突然笑了,“这不过是施主你找出来的安慰自己,欺哄他人的理由罢了,如果真实在一场幻境之中,就算你真的知道他为汝师,怕也会做出相同的抉择。”
“不可能!”千归瞪着他,脸上因羞恼而出现了一丝红,“正因他是假的我才会有如此动作,不然我断不会的。”
虚海看着她,眼里带了一丝悯然,他摇摇头,双手合起,“阿弥陀佛,痴儿,这一场幻境,无论是树,是人,还是什么,都是你自己本心里出来的。可谓虚,也可谓真。要破梦的话也并不是这一法,你自己以为该是何时破,便是何时破,却不想……阿弥陀佛。”
千归微微一怔,“我师父……”
“无论是人是事,都是施主自己臆想出来的,你的师父,虽然是一道虚影,在你眼里,与实影并无两样。施主,你虽口口声声说的是喜欢,是爱,但若真正到抉择之际,你可能做出选择?”
说罢他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了声,“阿弥陀佛”。
千归怔住了,许久没有说话。
师父是虚影,却是自己内心构造出来的……是虚影,还是实心?
是虚影,亦是实心?
她抬眸重新看向了虚海,“依你这么说,我对师父当真一点感情都没有?”话语之中,强自撑着一分讥讽之意。
“感情称量,施主心中应有定量,定量应比他人清楚。只是看施主愿不愿意去想了。”虚海大师仍然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这世上也不倘只是一个感情之说,女施主心中对某些东西的偏执程度远远大过了感情这一回事。”
千归咬着下唇,微微的疼痛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了一下。“我不相信!”
她只是想从梦中醒来,其他的都别在了一边罢了。又怎么能说得上是为了其他而放弃了……
“也休要说感情,”虚海道,“什么是情,什么是欲施主心里怕是并不清楚,施主心里只有一个“欲”字,却强自将欲说为情罢了。”
“我没有!”千归瞪着眼睛看着他,眼里渗出了一丝血红,“我没有!这些都是虚假的我才那般做的,不然我决不会的!”
“那梦又会何这般荒诞可笑,施主真有情的话……”
“你闭嘴,我不听你这和尚胡说!”千归一掌拍下去,竟将那茶几拍成了几段,手微微有些发麻,她冷冷地看着虚海,“你胡说!梦是你设的,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来规化的,我有什么选择的权力?我所做的,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一切都是你在胡言乱语。”
虚海神色未变,只是看着她的眼光愈加悲悯,“贫僧若是胡言乱语,施主何必气愤如此,若真得不与施主一般,施主定可笑笑而过。至于这话到底是真是假,施主心里应有和平衡,何必因旁人的话而恼羞成怒。”
“不是我……”千归的眼眶微微的发红,但却是强自抬着下巴,孤傲而决绝的模样。“我不可能的!你说的那些……都是假的,你以为我信吗?我不会信的!也没有人会去信的……”
眼前闪出的,却是她将灵力化为剑,狠厉而决然地插进了那个人的心脏之中。
雪白的衣服上铺洒开了血红,像极了漫天飞舞的凤凰花。
她躲避着那双眼,那双她曾经很喜欢很喜欢的眼,那双她看着时总会映出自己完整影子的眼……太像了……太像了……不是么?
以为在幻影当中,也是太像了,眉眼一模一样,气质一模一样,她亲吻他时,感觉到的他的无欲,他的纯净,和平时的一模一样,只有自己一个人在那场有些荒诞的梦里沉醉罢了。
可是……
可是这是梦对不对,梦里的不是自己的本心……
眼眶中像是有什么要掉下来,千归用袖子草草的一抹,冷眼看虚海一眼,“我的心我自己知道,你以为你说的我会相信吗?哼,你没有理由说我,没有人有理由说别人!梦里的都是假的!假的!”
虚海轻声一笑,“是啊,贫僧说的都是假的,施主自可以不在意。”
千归的心情却更不好了,她挥袖就要跑出去,刚准备跨出门,就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是淡淡的芦苇香,清新舒意,千归抬起被雾气朦胧的眼看了他一眼,虽然看不清楚,可是她知道,就是师父,只有师父……
她紧紧抱住师父的腰,声音抽抽噎噎,“师父……我走……我们一起走……”
她不想呆在这里,不想,一刻也不想……
师父,我是喜欢你的,是真的……梦里面的是假的……对不对?……我认出了他是假的,对不对?
千归紧紧抱着闵,不停地呜咽着,泪水全蹭在了闵的衣服上。
闵的手慢慢拍着千归的背,抬头看向虚海,“大师,我可带千归走了?”
“师父……我们走,别理这和尚……”千归用袖子使劲擦着自己已经红了的眼,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腔。
没有等虚海说话就硬扯着闵走……她在害怕,害怕师父知道她的梦……
闵按住她的肩,轻声道,“你先去前殿找吴楚她们,我与虚海大师有些话谈……”
“不准!你不准和他说话……”千归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心里有些恐惧。
“至于之前的事,只是女施主心里的魇,与他人他事无关,女施主自然可以放心。”虚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戳中了千归的心事,却让她更多了一分被戳穿的恼怒。
“你先去前殿吧,别到了其他地方,我过会儿就来。”闵放下手,温和道。
千归的手慢慢放开了,眼睛像肿了一般。闵的手指轻轻触到她的眼边,微微有些凉意。
千归抓住了他的手,手温凉,手指修长,只是有点粗糙而已。“你……快点。”她的声音还是抽抽噎噎。
闵微微一笑,算是答应了。千归回头又狠狠瞪了一眼虚海那和尚,转头就跑了出去。
空气中缭绕的檀香并不能使她的心情平静下来。
欲……
煞……
虽然她不想听虚海的话,虽然她说她不信虚海的话,可是心里难受得让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
梦中的是真,还是假……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她只是有点怨,怨梦中的为何是师父?为何不是其他人?
师父前面所说的话,自己所记着的话,在梦中都出现了,而自己却忽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