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时,日头正盛,淡金色的阳光穿过漫天的烟雾,洒落人间。
青衣卫和墨羽军们搬移废墟上种种杂物,硬生生将废墟刨出一个大坑,清出上百具残尸断骨,一个个穿梭在浓烟之中灰头土脸。
一众皇羽卫和身着铁甲的精兵包围了整个皇宫,炸成了废墟的揽月台四周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
众人往两旁退开,御辇抬至。
“谢珩!”昏迷多时的老皇帝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几万人赶回皇宫处置谢珩,眼看着看看揽月台变成一片废墟,不由得怒从心起,怒喝道:“你违抗圣旨,带兵闯宫,将帝京城闹得天翻地覆,可知该当何罪?”
谢珩好像完全没听见老皇帝当场发难,一心刨废墟,头也不抬。
老皇帝被他这样当场无视,顿觉难堪至极,气的面色发紫,刚要开口怒斥,便一阵气血倒涌,自个儿先咳了个死去活来。
“皇上……”王首辅连忙上前扶住老皇帝,一边帮着顺气,一边劝道:“臣看谢珩怕是有些疯魔了,皇上不妨先让人把他拿下,再做定做。”
谁知道谢珩下一刻会不会发疯,直接拔剑把他们都砍了。
这谢小阎王平日里就杀人不眨眼,眼下这般魔怔,怕是要所有人都去给他的心上人陪葬。
身后一众大臣对王首辅的意思心领神会,纷纷附和道:“是啊皇上!先把谢珩拿下再论罪不迟!”
老皇帝咳了许久,才缓过气来,沉声道:“来人啊,将叛臣谢珩拿下!”
一众皇羽卫得令,立刻便拔刀冲向了一心扑在废墟上的众人。
先前是老皇帝昏迷着,四皇子又拿大臣们去堵谢珩,一帮文臣对上满身杀伐之气的谢小阎王,原本就落了下风,又没人能做主,白白放着城中几万兵力当摆设。
眼下,老皇帝一醒,众人便都有了主心骨一般,厮杀拼命也硬气了几分。
墨羽军们极有默契,大半人撤出废墟,捡起兵刃便同皇羽卫们厮杀在了一起。
两方兵刃频频相接,日光穿透浓烟间,映得剑影刀光晃人眼。
鲜红的血飞溅在飞尘里,刀剑断于废墟之中,越发显得周遭万人枯骨筑成的红墙碧瓦盘龙殿森森威严。
台前的大臣们护着老皇帝的御辇退到了安全区域。
废墟中余下一部分人继续掘地,跟着谢珩,把整个揽月台都翻了个底朝天。
就在这时。
谢珩忽然挖到了一串眉心坠,中间是颗淡金色的琉璃珠子,此刻那琉璃珠子一半埋在尘土里,一半露在外面,折射出微微的光。
少年猛地顿住了。
那是温酒平日里带的眉心坠,从前她时常带着,谢珩手痒时,还常常伸手弹两下。
他的小财神每每都异常紧张的护着,说这琉璃珠子是用来招财的,不能乱动。
现在,温酒的眉心坠在这废墟之中,那人……
谢珩眼前一黑,险些整个人都栽倒在地,勉强站稳了,把那琉璃坠从尘土里挖出了出来,紧紧的握在掌心里。
温热的泪忽然夺眶而出,落在手背上,流入指缝间,与掌心的琉璃坠相遇。
三公子一见那琉璃坠,愣了片刻后,忽然往前倒去。
一直在他旁边守着的丰衣足食连忙伸手去扶他,“大人小心啊!”
谢玹没说话,当即甩开了丰衣足食,步履踉跄的奔向谢珩。
他眼角发红的看着自家长兄,哑声道:“不可能!阿酒绝不可能……”
谢珩一手扶住了三公子,让他站定,回头,嗓音嘶哑对着众人道:“验尸。”
只这两个字,便好似耗尽了他所有心力一般。
谢珩将眉心坠收入衣襟里,放在心口处,转身,一步步走向堆积成山的残尸断骨。
一众青衣卫低头应是,即刻将所有尸体都摆平开来,横陈了满地。
少年俯身,伸手一一翻过面目全非的尸身。
不是阿酒。
不是……
每具尸体,谢珩都亲自辨认,没有漏过任何一个。
他仿佛不知疲累一般。
沾了满手的血,也恍然未觉。
一众青衣卫帮着翻找许久,清理了一百三十六具,其中九成是女子,身形不乏有同温酒极其相似的。
众人都不敢说话。
谢珩却一口咬定,“不是。”
三公子缓过来,近前看了,也肯定的说:“不是。”
众人也不知道这两人是如此断定的,不过……此时此景,找不到少夫人的尸身,于他们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两兄弟如此翻查,到最后一具尸体的时候,谢珩的手徒然僵住。
谢玹亦是面无表情,竟不敢再伸手。
青衣卫道:“这已经是最后一具了。”
说话间,有两名青衣卫咬咬牙直接把尸体翻了过来,查看了许久,忍不住道:“看这身量,应当是个男子……”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被炸成了飞灰……”另一个青衣卫刚说到一半就青六一脚踹的闭了嘴。
青六连忙接过了话茬,开口便道:“这些火药看着威力十足,但其实做的十分劣质,也就是量大放在一处造的声势惊人,只有炸屋子还成,想把人炸成飞灰,是决计不可能的!这些人虽然断胳膊断腿,尸首没个完整的,但是并没有人连骨头没有剩下。这里头没有少夫人,也就是说少夫人……”
“阿酒还活着!”谢珩沉声打断了青六,不容反驳,且执念深重。
青六顿了下,随即点头道:“少夫人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死的。”
一众青衣卫齐齐看向青六,眸色复杂。
后者一脸的“什么都别问,都跟着我说!”
这时候,哪怕是违心之言,能安抚谢小阎王一二,也是好的。
方才被青六踹了一脚的那个青衣卫,低头折腾了最后一具尸体许久。
谢玹走过去查看了其周身上下,面沉如水道:“看着这身形,还有左腿上的旧伤,这个应该是……赵帆!”
谢珩闻言,一瞬间周身杀气四起,忽的起身拔出斩尽剑,将其四肢尽数砍下,尸身劈成数截,四下散开,赵帆的头颅滚入尘土之中。
即便如此,尚不能消半分恨。
少年满身戾气,眸色猩红,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恶鬼一般,嗓音嘶哑的吩咐一众青衣卫道:“给我把赵帆挫骨扬灰,我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谢珩你敢?!”老皇帝眼看亲生儿子被分尸解体,当即气的全身发抖,吐了一大口血,厉声道:“赵帆即便有错,也是大晏的四皇子,轮不到你来处置他!你竟然敢当着朕的面对四皇子下此毒手,你眼里可还有朕?可还有半分为人臣子的忠义之心?你最好即刻弃剑跪降,朕……”
老皇帝猛地咳嗽了几声,继续道:“朕留你全尸!”
谢珩冷笑,沉声道:“无道昏君也敢提忠义二字?你也配?”
一众青衣卫见状纷纷拔剑,顷刻间便将赵帆的残尸剁成了肉泥,而后倒油,以火焚之。
一刹那,腥气冲天。
赵帆的骨与肉就在老皇帝面前,被烧尽了,挫骨扬灰。
众臣骇然,一时竟分不清谢珩是人是魔,还是那十八地狱里走出来的阎罗。
而那年轻俊美的侍郎大人站在一地死尸之中,眼看着谢珩将赵帆挫骨扬灰,竟能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简直是令人毛骨悚然。
更可怕的是,区区五千墨羽军,对上多了五六倍人的皇羽卫,打了许久,竟丝毫不落下风。
在谢珩起身拔剑的一瞬间,这些人好像越发的奋勇了,以一敌十,也不在话下。
首辅王益昌不由得有些慌了神,低声同老皇帝道:“谢珩早生反心,四皇子不过是从前同他有过嫌隙,死了都要被他挫骨扬灰,焉知他对皇上会不会也下次狠手啊!”
王益昌说着,侧目扫众臣一眼:趁着现在谢珩人少,先用兵力强行镇压,把人拿下了再说,若是后面还有谢珩的人马,这局势就再翻盘了。
其余一众大臣们闻言,纷纷会意,张口便道:
“谢珩进城时还谎称是奉诏回京铲除乱党!这分明是早有谋逆之心啊!”
“谢珩杀人如麻,嗜血成性,早在长宁江一战便显露了本性。若不是皇上仁慈宽厚,哪容他活到今日?可谢珩一步登天,手握重兵仍旧不念君恩,不思己过,反而越发的变本加厉,如此狼子野心,简直是丧尽天良!”
先前在城楼上瑟瑟发抖,不敢同谢珩多说半个字的大臣们,此刻有了老皇帝做后盾,便格外的义愤填膺。
个个一开口就是唾沫横飞,恨不得化作铁钉,把谢小阎王钉死在地上。好似这般,就能将先前被吓得面如土色,口不能言的难堪一并讨回来一般。
众人纷纷站起来指责谢珩,到最后,异口同声的怒斥道:“不忠君主,不守臣道,如此不忠不义之徒,当诛九族!”
老皇帝浑浊的眼眸里布满血丝,一手撑在御辇扶手上慢慢的站了起来,怒斥道:“逆臣贼子,死有余辜。众将士,杀尽谢珩极其党羽,朕重重有赏!”
“杀!”
一众皇羽卫杀红了眼,一心觉得自己行的是忠义之事,气势竟莫名大振,用人数优势将谢珩等人团团围住,合拢绞杀。
“看来尔等都忘了二十年前,赵毅是用何等肮脏龌龊的手段,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的。”谢珩说着,伸手将谢玹推给一旁的青衣卫,让其护住三公子,而后一手持剑,斩杀数名皇羽卫。
血飞溅在少年脸颊上,风扬起火红的衣袂。
谢珩一脚踏在敌军肩头,随即飞身而起,迎着光,亮出手中青玉牌。
少年嗓音沉沉,一字一句道:“孤一日不死,尔等皆是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