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谢家正在花厅里用晚膳。
宫里降了一道旨意下来:
老皇帝于三日后携文武百官登凌云山祈福祭天,念温酒捐赠万贯家财有功,特钦点其同往。
十全十美刚把传旨的内侍送出门,谢三夫人就骂开了,“说什么旁人都没有殊荣?这破事谁愿意去谁去!我们阿酒这又出银子又出力的,这若是祈福没成,这北州的大雪的还是没停,是不是还要怨底下这些人祈福不够诚心?”
谢玉成低声道:“夫人!夫人小声些,这人还没走远呢。”
众人也没了吃饭的心思,谢老夫人看着温酒,有些忧愁。
“祖母不必忧心。”温酒盛了碗鱼汤递给老夫人,“不过就是去一趟凌云山,至于祈福成或不成,那便要看天意了,左右也怪不到我们这些人头上。”
谢老夫人接过汤碗,忧心忡忡道:“只怕不止是祈福的事。”
到底是经过风风雨雨的老人家,想的也比旁人要远一些。
近来帝京城的风言风语闹得这般厉害,老皇帝的身体又每况日下,每次说是见好了,三五日里总有那么一半的日子没能上朝。
明眼人都知道,这天要变了。
只看这风云搅动之时,到底是谁能成为赢家。
“一切有长兄在,祖母放心便是。”一旁的谢万金笑着给小六小七布菜,“这菜都快凉了,快吃。”
谢三夫人瞪了他一眼,“东风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做什么,成天的不见人,还说什么一切有他!”
“阿娘,这也就是长兄不在。”谢万金挑了挑眉,面上笑意不减,“等他回来,你在他面前这么说试试!”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谢三夫人伸手就要拧他耳朵,四公子笑呵呵的躲开了。
“四哥说的对。”温酒忍不住弯了弯眉眼,语调温柔,“有他在,我没什么可怕的。”
谢老夫人点了点头,眉头舒展了些许,又说了几句嘱咐她的话。
用晚膳就带着两个小的回了松鹤堂,连带让谢三夫人那几个也回了院子。
侍女们将桌上的碟子盘子都撤下去,温酒起身走到门口,漫天飞雪纷扬而至,寒风吹得衣袖翩然。
天色渐晚,府里各处都掌了灯。
她穿廊而过,站在梅花树下,看暮色灯火渐合,飞雪乱红齐飞,忍不住想:
也不知谢珩什么时候回来。
金玉满堂那几个忙忙碌碌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过来劝她,“少夫人,外头冷,还是早些进屋去吧。”
温酒伸手接了几片飞雪,只瞬间,便在掌心化成雪水悄然滑落,触感微凉。
梅花瓣擦肩而落,周身暗香幽浮。
她看了一下,谢珩这几天时常翻进翻出的那堵墙,唇角微微上扬,“时候还早,去烫些酒来。”
玉露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金儿拦住了,“奴婢这就去。”
香满和红堂两个十分利落的将边上的石桌石凳收拾出来,铺上了软垫,点了盏六角灯笼,又备了些糕点。
桌上摆了刚烫好的酒,几个小侍女还自告奋勇的把自个儿酿的酒搬出来请她品一品,早先时候留下的,过了一年,都成了佳酿,每人捧一坛,就摆了一大块地方。
飞雪如盖,红梅飘落如雨,灯火摇晃间,金杯玉盏相映成趣。
温酒连饮了好几杯,小侍女们在身侧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天寒地冻的,一个个竟也不觉得冷。
她微微笑着,一一点评众人的手艺,时不时夸上一两句,也算是主仆尽欢。
温酒眼前忽然有些恍惚。
前世这时候,她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天南地北的到处奔波,回了府也没功夫同底下的人说几句话,十多年光阴竟那样就蹉跎过去了。
一时间,心下顿生感概。
过了好一会儿,侍女们都说的差不多了。
玉露又劝道:“少夫人回屋吧,大公子今日还不知道什么回来呢。”
其他几个侍女纷纷瞪了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玉露委屈的瘪嘴,连忙退到了后边。
温酒轻轻嘘了一声,微微笑道:“我只是想喝酒了。趁着他不在府里,三哥也不到庭前来,我偷偷喝一点。”
她素来都是沉稳温和的模样,少有这样狡黠俏皮的时候。
十六岁的少女,若是家中人人娇宠着长大,便该是如此模样。
侍女们纷纷低头偷笑,“那奴婢们去后边帮您望风,若是大公子和三公子过来了,就马上来告诉您。”
温酒点点头,“去吧。”
小姑娘们笑着一哄而散。
金儿一边走着一边同其他几人小声道:“少夫人是在等大公子呢,你一直让她回屋做什么?”
“啊?”玉露不解道:“你怎么知道少夫人是在等大公子?她不是说想喝酒么?”
金儿道:“说你笨你还不相信,这府里这么大的地方少夫人想喝酒在哪喝不成?偏偏要坐在这个众人进进出出谁都能看到的地方?”
香满小声道:“看到右边那堵墙没有?大公子这些天都是从那翻进翻出的,他今夜若是回来,少夫人坐在梅花树下一眼就能瞧见啦。”
玉露和红堂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温酒听见大半,忍不住扬了扬唇。
这喜欢一个人,果真是最藏不住的事。
多瞧他一眼,眼里都写着:那是我的心上人。
她一个人慵慵懒懒的倚在树下,一手执杯正要饮,一片梅花瓣悠悠然落入杯中。
顿时,酒色暗香并存。
她饮尽了这一杯,随手将煮酒的小火炉盖子掀开,任飞花落入酒中,一个且斟且饮,自得其乐。
不知檐外光阴逝,不知不觉便到了夜半。
谢珩还是没回来。
温酒许久没有喝这么多,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不知是今夕是何夕。
她怔怔的望着那片墙头许久,自言自语道:“谢东风……怎么还不回来啊?”
四下无人。
唯有飞花落雪在身侧盘旋。
温酒起身,环顾四周,檐下灯盏被寒风吹得飘飘摇摇,火光划过地上的积雪,光影晃得人眼花缭乱。
她走到墙边,抬头望着屋檐,站了好一会儿,有些累了,才靠在墙上,继续等。
不知过了多久。
另一头,有少年踏雪乘风,翻墙而至,衣袂飘扬的落在两步开外。
谢珩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就被她拉住了衣袖,硬生生的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