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梅藏在衣袖里的手中捏着一本小册子,上面记着天寒阁里丫鬟侍卫的名字以及特征。这段时间她可不是在混吃等死,她已经悄悄地做过了调查,所谓“收买人心”,重点当然是“人心”。花绛雪性子直,不会伪装,陆青梅必须要扭转大家对花绛雪的不良印象。
先将院中的下人安抚了一遍,陆青梅走到墙边,仰头望着那张巨大的白布。
刺什么绣啊!这玩意儿就适合用一盆墨泼上去,直接泼出一副泼墨山水画。
绣娘道:“少夫人,现在能开始了吗?”
陆青梅实话实说:“不瞒你说,我从未学过刺绣。”
绣娘笑着说:“少主也吩咐过,关于少夫人的情况奴婢都知道。少夫人不必太过苛刻自己,奴婢会教您,绣得差不多便可以了。少主知道您有这个心意,定不会太为难您。”
陆青梅点了点头:“那就开始吧。”
绣娘取出绣花针,在一块小小的布料上扎来扎去。
陆青梅手中也拿着一块白帕子,学着绣娘的模样扎进布里。
很快,她便学会了简单的针法。可是这么细一根针,在小手帕上刺绣没有什么难度,若要在那巨大的绣布上刺绣,简直难于上青天。她绣了半朵花,便感到心烦意乱,陆青梅的手抖了抖,银针不慎掉落在草地中,划过一道银白色的流光,瞬间消失不见。
绣娘取出备用的绣花针,递给陆青梅:“少夫人莫担心,少主准备了很多备用的工具。”
陆青梅摇了摇头,声调突然拔高:“小红,给我找一根木棍,拇指粗细便可。”
小红做事麻利,很快便找到了一根尺寸适合的木棍,拿来递给她。
陆青梅将竹木棍的一端削尖,另一端挖了个小洞。
绣娘不知道少夫人想做什么,心中莫名感到不安:“少夫人,这晌午都已经过了,您再不开始,恐怕熬到晚上也绣不完,到时候连饭都没得吃……”
“行了,我只是做些准备工作。”
陆青梅将木棍扛在肩膀上,走到了墙边。
墙边堆着各色绣线,陆青梅直接将一撮绣线穿过竹子,在白布上扎来扎去,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绣娘都没有看清楚,陆青梅便将竹子拔出来,满意地打了个结。
耳边传来绣娘惊讶的尖叫声:“少夫人,你这样绣是不对的!”
陆青梅看了看绣娘手中那小小的帕子,针脚细密地绣着一朵牡丹花。她苦口婆心:“不是我偷懒,毕竟我要绣一万只骏马,若是像你教得这样细致,一年最多绣完一匹马,少主肯定不会满意,不如我自创的花式绣法,用粗针只绣个轮廓即可,也许一年内就可以完工了。”
绣娘望着巨大白布上寥寥几针绣出的轮廓。
若是像马也罢了,这根本就是一块不规则图形……
“少夫人,您这样未免也太敷衍了,奴婢不知如何给少主交代……”
绣娘头上渗出冷汗。
虽然没想过能将花绛雪教成刺绣高手,但这也简单得过分吧……
陆青梅道:“急什么,所谓画龙点睛,这马还没绣眼睛呢。”
她又取了一撮黑色的绣线穿进竹针里,在尾端打了个死结,举着竹子往“马”眼睛的位置扎了进去,一个回针勾出来,马眼睛就完成了。
哪有画龙点睛的作用?只是一个乱如麻团的大黑线团罢了!
但相比刚才,确实更像动物了……
因为刚才只是个不规则图形罢了……
陆青梅退后几步看了看自己的劳动成果,觉得还缺些什么,她眉头紧皱,想了想,豁然开朗,又用针歪歪扭扭地绣了几针,加了一条看起来很恶心的尾巴。
仍然不像马好吗!
绣娘在心中鄙视花绛雪的绣花技术,但她不敢说出口。
“好了,少主说我每天绣完一匹马便可以用膳,那我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陆青梅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笑得天真甜美,一副无辜的模样。
“少夫人,”绣娘苦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给少主交代,“您这是在为难奴婢……”
陆青梅不解:“你不是说绣得差不多就可以了吗?这马有腿有尾巴,怎么就为难你了?”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刺绣成果,眼神中满满是对自己的佩服,“莫非你说我绣得丑?”
纯真如水的眼眸里,忽然掠过一丝杀气。
绣娘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否认:“奴婢不敢,少夫人绣得……”想了好半天,她才在少夫人足以杀人的目光中想到了如何形容,“呃,简直是天上有,地下无……”可不是天上有地下无吗?她学了这么多年的刺绣,教过许多学生,从未见过如此没天赋的……
陆青梅眼里的杀气瞬间收敛起来,笑着拍了拍绣娘的肩膀。
“我也是这样想的呢,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
半个时辰后,陆青梅坐到餐桌前,心满意足地开始吃饭。
她今天的状态很好,吃完饭,陆青梅一鼓作气,又绣了数只骏马。
那原本崭新的白布上多了许多奇形怪状的四不像。陆青梅才不管马是什么颜色,她拿到什么颜色的绣线便绣什么颜色的马,红色、蓝色、绿色、金色,色彩各异……
寒峥一直为了生意的事情在“寒光铁衣”忙碌,一连好几天没有来看花绛雪。
不过他并不担心,他知道花绛雪肯定被那副万马奔腾图折磨得死去活来。他倒也没期望花绛雪真的能完成这几乎不可能的任务,他只是想将花绛雪软禁起来,让她无暇胡作非为。但是令寒峥诧异的是,这段时间花应容从来没有找过他的麻烦,难道他不知道妹妹的处境?
寒峥心中竟有些不安,傍晚时,他来到花绛雪所住的小院。
花绛雪并未像他所想那般,苦着脸坐在院中刺绣。
那白布依旧挂在墙上,但隐约上面有些图案。
寒峥走了过去,夜色虽然黯淡,但他仍旧能看得见绣布上的图案……
这鬼东西是花绛雪绣的骏马?!
寒峥心中一万个问号。
上好的布料上,一撮撮五颜六色的绣线,组合成了奇怪的形状。
若不是有眼睛、尾巴、四条腿,还真看不出来它是动物……
看来花绛雪这段时间很勤奋,竟然连续绣了数百只。
这个女人到底是如何将这难以完成的任务,进行得如此顺利?!
她脸皮之厚,简直令人发指!
寒峥握紧双拳,只觉得他这钱白花了!
他大步走向花绛雪所住的小屋,推开门,看到她正坐在桌边打盹,桌子上摆满了水果和糕点。一大盘桂花酥被她吃得只剩下残渣,显然这几天她过得十分滋润。
寒峥站在花绛雪面前,阴影投在她身上。
她双手托腮,闭着眼,并没有察觉有人进来。
风透过半掩的窗户吹了进来,吹动她蝶翼般的纤长睫毛。
寒峥很少能这样仔细地看着花绛雪,睡着了的她没有了当初的戾气,竟有种温柔的气息。漆黑长发衬着完美无瑕的雪白肌肤,弯弯的柳眉,樱桃般粉嫩的嘴唇。
寒峥突然明白,为何无双美女榜将花绛雪评为榜首。
她美得夺目,这天下第一美人,她当之无愧。
可惜,她的心肠太恶毒,白费了这张倾国倾城的面孔!
寒峥的视线从陆雪梅的脸上,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白嫩的小手上有些破皮结痂的小伤痕,虎口处微微有些红肿。
寒峥又想起院中那丑陋的四不像,与花绛雪的气质实在不搭。他早就听说花绛雪琴棋书画,刺绣骑射样样精通,当初花绛雪自称不会刺绣时,寒峥料到了她会找借口推脱。
他想过花绛雪可能会故意绣得丑陋……
可是也太丑了吧?简直不堪入目!
陆青梅绣了一天,手有些抖,睡着睡着,手突然一滑,脑袋差点掉在桌上。
她猛然惊醒,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捏了块栗子糕塞进嘴里,突然察觉到不对劲。
陆青梅缓缓地扭过头,听见自己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寒峥就站在那里冷漠地望着她,他无声无息进来,给了她莫大的压力。
陆青梅心里“咯噔”一声,刚嚼碎的栗子糕一口没浪费全喷在了寒峥的身上。
寒峥的眼神更冷,抓住自己的衣服抖了抖,抖落了一地点心渣。
陆青梅连忙站起身,动作大得差点将桌子掀翻。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甜甜地说:“相公,你还知道来找人家。好感动。”
她作势要抱寒峥,寒峥连忙退后几步,看她的眼神宛如面对洪水猛兽。
“怎么了嘛,”陆青梅望着他,“许久不见,相公不想我吗?”
寒峥丝毫不给她面子,语气冰冷地说:“还真没想。”
陆青梅愣了愣,垂下眼眸,晶莹剔透的眸心似有水波流动。
“相公,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儿吗。”
轻若浮云的声音,带着微不可见的悲伤。
尾音那无法控制的颤抖,被她强行收敛起来。
尽管知道她有多坏,可看着她这样的眼神,寒峥的心仍然不太好受。